她今天梳的是雙螺髻,擰旋式的髮型端莊中不失俏皮,加上見到恭親王之後絲毫沒有畏懼的神情,言詞清楚,語意自然,就像是和鄰家大哥哥說話一一她不知道因為她的不做作,獨彧也有了好心情。
褒曼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這樣一個在旁人眼中陰沉到有些恐怖的男人,卻能得到她的目光。
「是什麼?」
「是高底鞋。」褒曼撩起裙擺露出鞋底,她忙著獻寶壓根沒聽到褒姒的抽氣聲。
獨彧也不覺得褒曼這舉動有什麼失禮或不莊重的地方,他很自然的走下位置來到褒曼面前,繞著她走了半圈。
「你自己設計的?」
「殿下猜著了。」穿這高底鞋,走起路來頗有婀娜多姿之感,連她都覺得自己多了幾分的女人味。
「這樣的高度還可以。」獨彧指的是褒曼和他站在一起的高度。
上次見到她時,她連自己的肩膀都不到,是個小不點,這回起碼不用彎著腰和她說話了。
可褒曼不高興,嗔他一眼。「我年紀小,往後還會長大的。」
但是鐵證是,她上輩子直到死的那會身高也不到一百六,發明這高底鞋其實是因為切膚之痛。
這幾輩子,她和高姚什麼的是無緣了。
「既然來了王府,就到處逛逛吧,這裡的景致應該還可以。」
獨彧顧著和褒曼講話冷落了褒姒,可褒姒還暗自慶幸了一下,恭親王不來和她搭話是最好,太恐怖了,請忽略她不打緊。
「謝殿下。」他一個親王專程招呼下屬的子女也不是回事,再說她也注意到姊姊退縮的模樣,她這麼努力的和恭親王對話,也是要將姊姊的分給補上。
老九在一旁聽著,越聽越有滋味。他們家殿下啊,講話從來不講究什麼禮尚往來,然而方才殿下和褒二姑娘可是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毫不含糊呢。
這打鐵要趁熱啊,要不依殿下那性子,熱鐵到了他那裡也會凍成冰棍,就像那位褒大姑娘一樣。
「不如讓宣姑姑過來陪著兩位姑娘,褒二姑娘與她熟識,也有話說。」老九又出主意。
這太瑣碎,不在獨?管轄的領域裡,他沒置喙,隨便老九安排去了。
宣姑姑對於能引著褒曼逛親王府非常樂意,這是殿下到封地後頭一回邀請官員女眷進府裡來。更何況她和褒曼曾經有過那麼一段驚心動魄的經歷,雖然相處時間不長,卻頗有一見如故的感覺。
她盡責的領著兩位姑娘沿著覆有水晶頂蓋的曲折迴廊朝多進的四合院而去。
王府邸的建築分東、中、西三路,每一路都是由南自北,嚴格的中軸線貫穿著更多的四合院落組成的。
齋室軒院幽回曲折,風景秀麗,即便待在建築物裡面烤著熏籠、吃著香甜的美食,也能透過窗欞看見怪石林立、環山銜水,變化萬千和處處可見巧思的景致。
褒曼覺得這一趟沒有白來。
對獨彧而言,撥冗和褒曼說上話便是責任已了,不過似乎是有那麼點可惜,他其實還有頗多的事想問她……
於是回到案牘上時,他的心緒就有那麼點不專心了。
「殿下,你歇歇,喝碗參茶。」對於一個貼身服務的太監來講,老九是非常專業的。他知道什麼時候該讓主子鬆泛鬆泛免得忙壞了,恰當的時候便奉上一杯熱茶更是舒暢。
獨彧端起茶盅喝了口溫度剛剛好的參茶,順便扭了扭頸子。
「老奴替殿下鬆泛鬆泛可好?」
獨彧點了頭,於是老九站到獨彧身後,力道不輕不重適當的替他揉捏起來。
獨彧瞇起眼,逐漸放鬆了肩頸。
「老奴聽說宣姑姑把那兩位姑娘領到女官的茶室去了。」
想瞇眼休憩的獨彧瞧著話只說了一半的老九,打算不搭理他。
有時他會想,他是不是太過縱容這個老頭了?但是沒有他和齊姑姑,他活不到現在。
慣就慣吧,反正他只嘴碎了些,何況他的出發點都是為了自己這主子好。
「殿下一定猜不到她們聊了什麼?」他有把握能勾起殿下繼續聽下去的慾望,至於會不會回話,他真的不強求。
幾個女人不就是一台戲?能說些什麼。
獨彧果然悶不吭聲。
唱獨角戲是老九的強項,當然,他是摸熟了主子的個性,獨彧真要有個表示,他連屁也不敢放。獨角戲的時間他也拿捏得恰恰好,就等殿下忙完堆積如山的公務才假裝很隨意的提起閒事。
「她們聊的是布匹的印染。」
獨彧斜坐的身子直了直。
「褒二姑娘說她想開一家印染鋪子,小小姑娘口氣卻忒大的,殿下覺得能成嗎?」應該是吹牛吧。
「她憑什麼?」嘴裡這麼說,腦海卻想起她做的那兩套衣裳。或許她對布料真有獨特的見解也說不定。
「這老奴就不知道了,要不,把褒二姑娘叫過來問問?」殿下對能賺錢的生意最感興避。
也罷,這些乏味的公文也看得差不多了,就讓她來替自己解解悶吧。
見獨彧不反對,老九便喊了個在外頭伺候的下人去把褒曼請過來。
在女官茶室裡喫茶吃得好好的褒曼,又被召進了朝陽院。
「你懂布匹的調色?」一見著人,獨彧開門見山地問。
褒曼微微蹙了眉。怎麼這王府裡隨便說個什麼都有人豎著耳朵在聽?再者,她也不過是心血來潮說了這個,怎麼就勾起這位爺的興趣了?
她哪裡知道獨彧有一間染坊,但是能染出來的色調不多。
他的封地需要大規模的生產線,既能促進經濟發展也能給居民們工作機會,但是染色技術要是無法突破,一切就是空談。
如果她真能掌握各種染料的組合與配方,他有興趣。要知道,印染這一行只要能多調出一種色就會多出多少生意,滾滾的銀子便鋪天蓋地而來。
褒曼在現代是服裝設計師,除了織布那個環節沒有親力親為,對植物染倒是十分有心得。自從來到駢州,她發現這邊的居民除了農耕放牧,還有為數不多的小鋪子,缺乏可以謀生的作坊,巴氏也叨念著來到這裡,快要連漂亮的衣服都穿不起了。
就算有銀子,沒有染人和調色師,一切都是白搭。
「殿下有意見?」她反問。
「如果姑娘的答案令本王滿意,本王手下有一間染坊隨你使用,至於工藝條件,只要你提得出來一定滿足你的要求。」
這幾乎是褒曼聽他說過最長的話了,可見其真心,她不禁沉吟。
布匹調色除了要掌握調色方子,順序用料不能錯誤,調出來的色料還要求顏色多、色澤華麗,而且色牢度要好,不易褪色。
這些訣竅若全把握,染出來的布肯定人人趨之若鶩,若能做成色板送到京中那些娘娘們的手上,不搶破頭才怪。
她一直沒有往這方面去想,主要是經濟不允許,開一家染坊可不是玩辦家家酒,要投下的金錢不計其數,沒有上好的調色師傅更是一切都免談。
因此獨彧提出來的條件很打動她,想不到出遊還能有這麼大的轉折。
她最缺的不就是金主?這會金主出現了,再不把握真的說不過去。
「那就麻煩殿下派人帶我到染坊去,殿下總是要看看我的手藝如何才知道我的技藝堪不堪用,這樣才能談合作條件不是?」
「成,姑娘爽快。」他也不囉嗦。「本王就陪你走一趟。」
他的作坊只看他的令牌,尋常人是進不去的。
「那家姊?」
「本王會命人送褒大姑娘回府的,不必你擔心。」
「有勞殿下。」
於是獨彧領著褒曼去了他的染坊。
馬車上的獨彧仍是謹言少語,但是臨下車前,他突然回頭問了褒曼一句,「你為什麼不怕本王?」
「我為什麼要怕?」她表情真誠,半點作假也沒有。
「只要是人都怕本王。」
「人最可怕的不是外在,而是醜陋的人心。何況殿下的相貌身份都是絕佳的,千百個人也挑不出一個與你旗鼓相當的。」
獨彧依舊維持面癱的一號表情,心裡卻掀起驚濤駭浪。
從來沒有人告訴他他的面貌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因為她也重活一世才有這般透徹的想法?
尋常人要是有此等遭遇應該會想盡辦法遮掩,她倒好,上回在他就藩路上就坦承不諱了。
這樣不按牌理出牌的女子若是進王府來,府裡應該會多了不少樂趣吧?
尋常女子會有她的果然決斷嗎?她小小的身軀裡又是藏著多少力量?還有她的笑聲也滿動聽的。
對於她,他想認識、想挖掘,想知道她在他面前會不會也能燦爛的笑?
絲毫不知自己被一隻面癱腹黑大野狼盯上的褒曼看著車窗外,發現馬車已經來到一處靜僻的地方,四周皆是矮房。
馬車停了。
染坊看著不大,進到裡面才發現頗具規模,手上忙著活的工人見到獨彧皆全數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管事硬著頭皮站出來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