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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頁     杜默雨

  他完全不辯解,當夜就離開宜城,程喜兒傷心欲絕,過沒多久,油坊的「二少爺」回鄉,趕走她這個沒有血緣的收養女兒,她只得帶著小丫環到外頭開店謀生。

  「他個性完全變了。」琬玉現在簡直像個三姑六婆,「他就寧可讓人誤會,也不把事情說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喜兒對他的心意呀。」

  「應該是知道的,這才會覺得去喝酒不好,因此離開。」

  「那好歹說清楚他沒拿錢,畢竟……」琬玉想講的是,畢竟他是慶兒和珣兒的親爹,她也不願意見他被冤枉,然後一個人孤身黯然離去。

  對於江照影,與其說是愛過,不如說是新婚歡愛戀慕,短暫的甜蜜過去,兩年夫妻生活,總是她獨守空閨的時候多,她又能瞭解他多少?

  他來見孩子的那天,他的歉疚悔恨,她體會到了,如今她放開執著嗔恨,那段與他的過去,也像晴空淡淡抹過的微雲,離她很遠,很遠了。

  而與他還有那麼一線的「藕斷絲連」,就是慶兒與珣兒與他的父子血緣,然而他這回不告而別,恐怕又得延遲跟孩兒說身世了。

  怎麼一直在談論他呢?她瞄了一眼薛齊,見他仍很認真地看她,等著她把話說完,又朝她點了點頭,表示他明白她的意思。

  「你是關心喜兒,從而關心到喜兒所愛的人,同時也希望孩子的父親是一個清白踏實的好人。」

  琬玉心頭酸酸的,不再是壓抑苦惱,而是因為丈夫的理解而感動。

  「我見喜兒過得辛苦,就跟她說,若你回京復職,要她也一起帶小梨來,換個環境過好些,可她拒絕了。」

  「她是想等他回來吧。」

  江照影真是一個令人灰暗的話題,夫妻倆一時無言。

  「而且,我不一定回去當京官。」薛齊望向桌上的起復請表,語氣無奈,「以前刑部的缺早就沒了,再說,缺是擠出來的,要給你,就有,不想給你的,空在那邊也輪不到你去做。」

  「那怎麼辦?我還等著當官夫人擺架子呢。」琬玉故意打趣。

  「有缺就好,說不定要去海南了,夫人。」他笑了。

  「好啊,聽說那裡長年如夏,還有一望無際的藍天大海,同樣是當官,你不如撿個閒缺,有空還能去海邊釣魚。」

  「哈哈,我打魚,你曬網。」薛齊已經描繪出一幅漁家樂,笑得合不攏嘴,起身摟住越發嬌媚的妻子,「就怕讓你曬黑了。」

  「我黑了,就嫌我啦?」

  「你以前太白,太瘦,第一次抱你,我嚇了一跳,以為抱了竹竿。」

  他愛憐地摩挲她的臉頰,又將她摟得更緊些,笑道:「現在有了血色,豐腴了許多,抱起來就軟呼呼地舒服了。」

  「到底是嫌我黑還是嫌我胖呀……」

  她的低喃消失在他急速落下的熱吻裡,深秋天寒,密密擁抱的兩人很快就全身火熱了。

  「爹,我們放課了。」外頭走廊傳來孩子們的喊叫聲。

  「嚇。」兩夫妻大吃一驚,大白天的,果然不是親熱的好時光。

  四個孩子乒乒乓乓一路跑來,像四隻彈跳的小皮球蹦進了書房,就見爹一個閃身,神速地落坐桌前,右手已抄起了毛筆要寫字,娘則胡亂往桌上摸起一本書,連翻數頁不知道在讀些什麼。

  「爹,娘。」孩子見到娘也在書房,又是歡喜叫喊。

  「咳,放課了?」薛齊點點頭,放下了筆。

  「瞧你們自投羅網,又來讓爹考查功課?」琬玉笑看孩子們。

  「娘,包子好吃。」才五歲的玨兒小手掌搖著吃了一半的包子,他跟兄姐一起聽課,也學了不少,興奮地道:「我要背詩給爹聽。」

  「先將包子吃完。」琬玉牽他到旁邊椅子,又問其他三個孩兒,「你們都吃到了嗎?」

  「娘,珣兒肚子小,吃不完,要分給爹吃。」珣兒偎到爹的身邊,捧上了包子,嬌滴滴地道:「爹,好吃的包子。」

  「啊。」薛齊瞠大眼睛看包子,又看琬玉一眼。

  「珣兒不能拿包子賄賂爹喔。」琬玉知他吃飽了,便幫忙扮了黑臉。

  「背不出書,明天還得連今天的份兒重背。」

  「娘,沒問題的,要我背昨天,前天,大前天的書,我也能背。」珣兒自信滿滿,將包子送了出去。「爹,吃。」

  「爹也吃。」玨兒才不讓姐姐專美於前,也搶到爹的身邊,將他又咬了兩口的包子舉得高高的。

  「哎呀,你們……」琬玉掩嘴直笑。

  薛齊還是只能瞪住包子,雙手便伸出去將一對兒女摟到身邊,哈哈大笑道:「你們這樣餵我,可把爹撐成胖大老爺了。」

  「爹吃。」兩隻小手仍要喂爹。

  「好好好。」薛齊拗不過孩兒,笑得眼睛都瞇了。「待會兒還要吃晚飯,爹就咬一口,來,這邊玨兒先喂爹。」

  較大的瑋兒和慶兒對看一眼,退到了門邊,各自從鼓鼓的口袋裡拿出包子,看來,他們兄弟不能再去「喂」爹了。

  「娘總說爹寫文章辛苦,要爹多吃,要我們聽爹的話。」瑋兒咬下包子,看著猛拍肚皮,攤在椅子上傻笑的爹。「我倒覺得,娘更辛苦,要照顧我們,還要照顧爹。」

  「大哥,我問你,你對娘的感覺……」慶兒十歲了,自己也想通一些事情了。「我是說,娘不是你的生母,那個……」

  「娘就是我的娘,就像爹是你的爹。」瑋兒的回答簡潔有力。

  「呵。」慶兒用力點頭,他並非有這方面的疑慮,而是心頭仍擱著一件事,「大哥你說,爹還記得我們男子漢的約定嗎?」

  「爹說過的事情,絕不會忘記的。」對於父親,瑋兒有信心。

  「有時候我想問爹……」慶兒看著笑逐顏開的爹,又望向始終含笑看爹的娘。「可我知道,爹顧慮娘的心情,娘跟我的親生爹會分開,一定……嗯,有問題吧。爹得等娘願意說了,這才會跟我們說。」

  「慶兒,你不要想太多,珣兒還小,也得等她長大些。」

  雖說珣兒八歲了,但兩個哥哥仍將她當成幼小妹妹疼寵保護著。

  「對,爹絕不食言的。」慶兒不想了,開心吃他的包子。

  「大哥,二哥。」玨兒咚咚地跑過來,拉了兩個哥哥的衣角,一馬當先。「來背書給爹聽了。」

  「來嘍。」兄弟倆摩拳擦掌,妹妹弟弟都蓄勢待發了,當哥哥的怎能輸給他們。

  落葉西風,秋寒不入屋來,暫且拋開外頭的煩惱,珍惜今夜吧。

  翌年初春。

  宜城是非多,江照影在過年前回來,就在大家以為他與程喜兒好事將近時,卻傳出他又開始上酒樓,賭錢,狎妓的惡劣行徑。

  眼見琬玉憂心焦慮,為喜兒,也為孩子,薛齊卻是愛莫能助。

  這種情況當然不可能讓孩子認親,或許真要帶孩子離開宜城,遠離生父的流言是非,待長大後再來說明了。

  但要離開宜城,也得要有官缺給他才行。眼見丁憂期滿,吏部一直沒有消息下來,他暫且擱下宜城諸事,上京城走動探聽。

  才回到了自家宅子,就聽阿金告知消息,他立刻趕到太師府。

  「薛齊,只有你來看我了。」翟天襄長歎一聲,神情感慨。

  日暮昏暗,一燈如豆,收拾得幾乎空蕩蕩的大廳裡,講起話來還有回音,不見昔日的僕從如雲,美婢服侍,亦不見賓客盈門的盛況,人去樓空的太師府裡,繁華落盡,淒涼蕭索。

  薛齊收回視線,很誠懇地回答道:「聽說恩師告老還鄉,不日即將啟程,學生惟恐相見不及,所以才到京城,便趕來見恩師一面。」

  「你才剛到京城?」

  「是的,下午方到。」

  「你就來了……」翟天襄看他片刻,又是慨歎一聲,「你原先是要去吏部還是你岳父那兒的吧?」

  「吏部是會去,岳父那裡禮貌上也會去。」

  「你的事急,丁憂期滿,也該趕快找缺回補,否則還不知要等多久。」

  「這事緩個幾天都行,只怕恩師離開京城,就……」

  恩師年事已高,此次完全失勢,不得不稱病告老,待還鄉之後,便是天南地北,行路重重,恐怕再難有機會見面了。

  「我待你如此,你還願意來看我?」翟天襄蒼老的臉孔略顯激動。

  「薛齊能有今日,不敢忘恩師的恩情。」

  「你就不恨我?」

  「這是兩回事。」薛齊依然臉色誠懇。「因為有恩師指導提攜,造就了我的仕途,讓我得以一展所長,恩師的愛護薛齊永遠謹記在心,至於有所意見不合之處,那也是我的個性所致,不管對象是否為恩師,結果還是會如此。」

  「你總是擇善固執啊。」翟天襄歎了又歎。「你這個人,改不了性子,我看你這回起復,盧衡也不想幫你。」

  這點薛齊早有覺悟。岳父還是一個面面俱到的老好人,誰也不願得罪,就怕幫他說成了官,他這個「不受教」的女婿到時又要拒絕人情請托或是「不聽話」,又讓岳父擔心官位會受到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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