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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裘夢

  他臉上閃過倦意,聲音難掩疲憊地說:「便是我彈精竭慮又如何?只為他們那一點心安便對我的婚事百般干預,難道我不娶皇家女就會心生二意,娶了就一定死心塌地?」先皇如此,皇上雖未曾明言,但對長公主的縱容也代表了他的立場。

  姜太醫只是又拍了拍他,沒說話。

  陸朝雲又沉默半晌,才再次開口,「不知道現在任御史那邊如何?」

  「他辭官了。」姜太醫深深地歎了口氣。

  他神情一震。

  「明天應該會就離京了。」

  陸朝雲聞言就要下床。

  姜太醫用力按住他,「你想幹什麼?」

  「他們不能走。」

  「不走還留在這個傷心地嗎?」

  「可是,」陸朝雲用力抓緊床沿,神情懊惱又沮喪,「如果任御史夫婦離京,就算盈月還能活著歸來,只怕也……」這件事連他都沒辦法原諒皇上。

  「人家若心意已決,你也是攔不住的。」

  「總要試一試的。」

  姜太醫只能搖頭歎氣了。

  ***

  清晨,天剛濛濛亮時,幾輛青幔馬車緩緩離開御史府直奔東城門而去。

  一道頎長而單薄的身影佇立在城門前,等到任府的車馬靠近時,迎了上去。

  「小婿逸風,求見岳父大人。」

  馬車內傳出了一道蒼老而疲憊的聲音,連車簾都不曾掀起。「相爺不必如此稱呼,小女早與丞相府沒有瓜葛。老夫現在也不過是個致仕回鄉之人罷了,還請相爺讓行。」

  「岳父,也許盈月尚在人間,您這樣匆匆離京,豈會甘心?」

  「尚在人間?」聲音陡然尖銳起來,「屍體都被野獸分食了,只留下殘破的碎衣繡鞋,相爺是要老夫自欺欺人嗎?」

  陸朝雲瞬間一個搖晃,書安急忙伸手扶住。

  他一把抓住貼侍的手,眼睛赤紅地瞪著他,「你給我說實話。」

  書安低下了頭,「相爺,小的是擔心您。」

  「擔心我?哈哈……」陸朝雲驀地仰天大笑。

  「我們走吧。」任清源冷淡地吩咐車伕趕路。

  陸朝雲沒有再攔,他已沒有任何資格也沒有任何借口能攔,只是抓著書安的手笑得無比癲狂。

  「相爺、相爺……」書安只能慌亂地喊著,試圖喚回他的理智。

  不知笑了多久,笑到他嗓子都啞了,陸朝雲才慢慢收斂了神情,慢慢站直,繃緊身軀。

  一張消瘦憔悴的面容上猶如一潭死水,再無波瀾,緩緩將手負在身後,一步一步朝著皇宮的方向走去。

  一身便裝的陸相進了宮,上了殿,邁著無比沉穩的步伐站到百官之道,目光直直地看向坐在龍椅上的人。

  「愛卿。」皇上喚了一聲,心裡卻突然有些不安。

  陸朝雲撩袍下跪,擲地有聲地道:「臣有一事啟奏,望皇上應允。」

  「愛卿只管說。」

  「有臣在朝一日,長公主便必須守太陵一日,不得離開半步。」此話一出,朝堂靜寂。

  須臾之後,皇上開口,「准卿所請。」

  「謝皇上。」

  下朝之後,皇上回到皇宮,得到消息的長公主立刻哭著迎了上去。

  「皇兄……」

  皇上看著胞妹歎氣,「容華,朕早說過凡事得留有餘地,事到如今,你是咎由自取,收拾收拾去太陵吧。」

  「臣妹不服……」

  「為了江山社稷,你去吧。」

  「只要皇兄一道聖旨,難道他陸朝雲還真敢抗旨不遵?」

  「你放肆。」皇上龍顏大怒。

  「皇兄……」長公主面露懼色。

  「是朕和父皇寵壞了你,讓你如此無法無天,心中沒有國家社稷,」皇上痛心疾首,「若你行事有些分寸,何至如此?如今國家動盪,正是不容有失之時,你又鬧出這樣的亂子來,你讓朕如何護你?」

  既然屢勸不聽,就只好自食其果。

  「來人,送長公主到太陵。」

  「皇兄……」

  皇上再不看胞妹一眼,逕自走進自己的寢殿。

  第8章(1)

  細碎雪花在天地間灑落,帶來入冬的第一場雪。

  舉目望去,天地一片銀白。

  在這樣的天候趕路便加了幾分小心,官道上來往的車輛、行人都緩緩行走。

  草木蕭瑟,曠野的風帶著冬日的干冷,捲著沁涼的雪盤旋飛舞,讓行人不禁各自瑟縮著身子。

  官道兩旁的樹木葉子枯敗落盡,只餘枝幹嶙峋崢嶸地伸展在半空。

  空中偶有鳥雀飛過,留下幾聲鳴叫,帶出幾分生氣。

  車隊緩慢而沉穩地行進在林間,突然疾奔的馬蹄逼近,一群剽悍的土匪快速的圍住車隊。

  車邊的家丁護院方刻慌了神,各自握緊手中的刀劍,將兩輛馬車團團護住。

  「你們想幹什麼?」

  「廢話,看也知道我們是來打劫的。」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眼中還有沒有王法?」

  「我們就是王法,兄弟們上,不留活口。」

  林中瞬間便是一片砍殺聲。

  血落在地染紅了雪,紅梅遍開。

  一聲輕嘯,一抹青煙般掠入的身影所過之處,土匪無一活命。

  看著手下在一時半刻就倒下一半,土匪頭子不禁心中一凜。

  「朋友是哪條道上的,若是手頭不方便,兄弟們也能送些盤纏,何必出手如此狠辣?」

  「你方才不是說不留活口?」聲音冷冷冰冰,竟是比數九的天候還要寒入骨,「那就留下你們的命吧。」

  來人一襲灰白長衫,戴著一頂黑紗帷帽,形單影隻站在馬車之前,週身的迫人氣息卻讓人不敢靠近。

  「有話好說,兄弟也不過是收人錢財與人消災,既然朋友要保車裡的人,咱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有人買兇?」

  「是呀,誰知道車裡的人得罪了什麼人,不過十官九貪,他肯定也不是什麼好官,有些仇家也是正常的。」

  「說出買兇的人。」

  「朋友既是道上的人,便該知道規矩。」

  那人冷笑一聲,「那你們便帶著秘密下地府吧。」話音未落,人已暴起,雙手飛揚,馬上便有慘叫聲響起。

  看著身邊的人越來越少,那灰白身影猶如地獄的索命鬼差步步逼近,土匪頭子心頭大懼。

  「有話好說,我把買兇的人告訴你。」

  那人果然停下腳步,「說吧。」

  「我只知道是京城來的,他家主子應該也是官員。」

  「說完了?」

  「完了。」

  「那就好。」

  下一刻,那人便踢起一把刀握在手中,手起刀落間,簡直跟切西瓜似的將剩下的土匪清理掉。

  血染紅了林間的雪,風似乎更寒了。

  「老爺、夫人,你們沒事吧?」一抹身影由遠處奔來,一邊高喊。

  「紅袖姑娘……」有人認出那抹身影,差點瞪凸了眼。

  「紅袖!」馬車裡響起驚呼聲,車簾被一把掀開。

  「夫人,是我啊。」

  「你沒事,那小姐呢?」

  紅袖看向那灰白身影,沒敢高聲,「不就在那邊。」

  任盈月此時緩緩走過來,到達車前便摘下了帷帽,微微一笑,「娘。」

  任清源從另一輛車上跳下來,看著毫髮無傷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兒,又是欣慰,又是感歎。

  任夫人雙手抓著女兒的手就是一陣打量,眼淚不由得落下,連連點頭,「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任府僕役默默掃過橫屍,還是有些不能接受他們心中那個體弱多病的小姐突然之間變成武林高手。

  「月兒啊,你既然沒事,怎麼也不向爹娘報個平安呢?」

  「女兒有些事要辦,所以一時沒顧上。」

  任清源自然是不信的,不過,他也沒繼續追問。

  「你一直跟著我們嗎?」面對失而復得的女兒,任夫人滿心的喜悅,剛剛受到的驚嚇早已拋到九霄雲外。

  任盈月扶住母親,笑道:「爹娘出京不久,我便跟上了,只是沒敢跟得太近。外頭冷,咱們回車上說吧。」

  「這些人怎麼辦?」任清源看著那些土匪的屍體皺了皺眉。

  「何必理他們。」

  他想了下,點,「咱們繼續趕路吧。」

  ***

  京城,丞相府。

  深夜時分,書房的燈依然亮著,桌畔的身影透過燭火映在窗紙上,說不出的寂寥孤單。

  書安匆匆走入,小心翼翼地低喚一聲,「相爺,有消息了。」

  「說。」翻看公文的手未停,連眼睛都沒抬一下。

  「寧縣報上來的出事地點是任大人歸鄉必經之地,事發當日,任大人一家確實由那裡經過,據下一驛站傳回的消息,任大人一家平安無虞。」

  拿著公文的手收緊,隱隱有青筋浮現,陸朝雲沉默了好半晌才出聲道:「確定嗎?」

  「確定。」

  「任大人一家的情緒如何?」

  「驛官稱極為平靜,下人們甚至有說有笑。」

  嘩的一聲,陸朝雲蹭倒了一疊公文,神情一連幾變,最終平復下來,擺擺手,聲音透出幾分無力,「你下去吧。」

  書安猶豫了下,說:「相爺也請早些歇息吧。」

  「我知道。」

  書房又恢復成一片寂靜,只餘他一人形單影隻,陸朝雲伸手輕輕推開窗戶。今晚昨光暗淡,他的心頭卻是前所未有的寧靜祥和。

  「月兒,你在怪我是吧,我知道。」呢喃低語幾乎是含在他嘴內,而夜空中隱隱浮現出那張清麗秀雅的面容,或笑或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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