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姊,快上車吧。」周冬痕邊拉看她要上車,邊說:「最近不大太平,聽說季漣一族造反,已經攻入京城了。」
「什麼?!」周夏瀲難以置信。
「大姊,你自京城來,不曾聽聞嗎?」周冬痕亦感錯愕,「這季漣一族是先皇后的娘家,仗著權勢妄圖瓜分天下,想來此次謀亂醞釀已久,藉著北邊鬧匪患時發難。」
「可……可是……」昨夜,趙闕宇還陪她一起看北芒星,京中出了如此大事,他不必在京中坐鎮嗎?
周夏瀲越想越驚,頃刻間腦中的團團迷霧如雲被風吹散,她醒悟了。
他是為了她的安危才如此吧?才肯這麼輕易地放她走。
他知道,只有把她遠遠地送到昭平去,不在京中,才不會分了他的心、擾了他的神,讓他可以全力對付季漣一族。
難怪,否則依他的脾氣早就將她綁回宮了,昨夜,卻那麼好說話。
虧他裝得若無其事,一副與她生離死別的模樣,害她以為此生不復相見,傷心了一夜……
其實,他早已籌謀許久,篤定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呵,她真不該嫁給這樣聰明又城府深的人,她這樣笨,活該被他耍得團團轉。
「大姊,怎麼了?」周冬痕看她呆立著,擔心地催促。
「上車吧--」她沉默了好久,終於答道。
既然這是他的好意,她就服從好了。陪著他,演一出他自以為瞞天過海的戲。她倒要看看,他如何收場。
十天,聽說,他只用了十天,便平息了季漣一族的叛亂。
她在想,他到底會用何種陣仗接她回宮?又或者,使個什麼陰謀手段,讓她自個兒乖乖回去?
等了半個月,倒來了一位意外之客。
瑩嬪一身平民裝束出現在她家,硬生生把她嚇了一跳。
「我的儷妃娘娘,你躲在這魚米之鄉倒是逍遙。」瑩嬪被帶進房內,見了她,不禁消遣道,「可苦了我們這些京裡的人,險些葬送在刀光劍影之下。」
「皇上放你出宮來了?」周夏瀲詫異地看著她。
瑩嬪故意歎一口氣,「皇上對我又無留戀之心,困我在宮裡做什麼呢?還不如放我自由,至少,我對皇上感激之餘會替他跑這一趟,捎個信。」
她抿唇,一時間倒不知該說什麼、該問什麼。
「儷妃快回宮去吧。」瑩嬪勸道,「季漣一族已經滅了大半,宮中那些與季漣氏相關的妃嬪,也全數遣散了。」
「余惠妃如何了?」周夏瀲關切地問。
「她啊,」瑩嬪一聲冷笑,「唯獨她,打入天牢。」
「什麼?」她大駭,「怎麼會?」
余惠妃身為趙闕宇的表妹,一向賢良安分,就算不念血緣,也要念舊情吧?
「這次季漣一族能攻入京城,她的功勞可不小啊。」瑩嬪嘲諷道,「聽說是她裡應外合,命人打開了城門的。」
周夏瀲聽得驚愕無比,瞠目良久,不能相信。
「哼,我就知道這余惠妃絕非純良之輩。」瑩嬪冷笑,「瞧當初她命人暗箭傷你,卻嫁禍給我,就知道她不是好人!」
「你是說,那支羽箭……」那支劃傷她面頰的羽箭……「是余惠妃……」
「沒錯,想不到吧?」瑩嬪撇撇嘴,「虧你把她當成閨閣密友!」
她思緒一片混亂,簡直無法理出頭緒。
「對了,她還贈給你什麼紅丸是吧?說是有助孕之效,其實跟毒藥差不多。」瑩嬪冷哼了聲,「她還說是皇上送你的?皇上把你當成心尖上的寶貝,哪裡會幹這種事?」
「可皇上……確實送了。」周夏瀲更加迷茫了。
「我的儷妃,你可真是傻到家了。皇上送你紅丸其實是將計就計,要氣你出宮去。當時他已知季漣一族要謀反,不知如何安置你,只有出此下策。」
「什麼?他……故意利用余惠妃的紅丸來氣我?」她只覺得不可思議。
「那日,惠妃從你家捎了封書信入宮,皇上早知信中會提到紅丸之事,便仿製了幾顆,第二天便送給了你,惹你大怒。」瑩嬪輕輕搖頭,「丞相府的一舉一動皆在皇上掌握之中,若他真不想讓你聽聞紅丸之事,你此生都未必能知曉。」
不錯,憑他的心思填密,那封書信能平安到她手上實在很詭異。
「我實在不知余惠妃是這樣的人……」周夏瀲怔怔道,「她外貌如此可親,是我入宮以來最相信的人……」
「你也不想想,她自幼愛慕皇上,卻只得一個惠妃的封號,哪裡會甘心呢?」瑩嬪歎道,「上面有皇后也就罷了,偏又來了你,而且一進宮位分就比她高,她哪嚥得下這口氣?」
她緩緩坐下,如有什麼梗在喉中,過了好半晌,才回道:「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啊……」早告訴她余惠妃的為人,她哪裡還會這樣傻乎乎的?
「皇上說,你自幼孤寂,姊妹皆與你不親,你既然視余惠妃如長姊一般,倒也不好掃了你的興。余惠妃用心雖然險惡,平素倒長了張討人喜歡的嘴,危險自有他替你檔,你與余惠妃說說笑笑,如此一來,宮中的日子你也不會無聊。」
原來,還是為了她著想。
自她入宮後,他步步為營,無處不為她設想,這一刻,她才明白原來他如此深愛她,愛到超出她的想像。
「好了,我話已帶到。」瑩嬪微笑著問:「留在此處,或者回宮,儷妃娘娘該有決斷了吧?」
此處有她的父母。宮裡,卻有他。
兩頭都難捨,卻必須得捨。
第9章(2)
已到了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時節,空中飄著雪花,冷宮的楓樹葉已經落盡,不復她離開時的模樣。
然而,依舊那般安靜。
她最喜歡的便是這裡的安靜。她想,就算一輩子被關在這裡,也能苦中作樂,把這當作世外桃源,至少,有了他的保護,外面的危險不會進來。
周夏瀲解下大麾,步入內室。
趙闕宇正躺在榻上,彷彿十分疲倦,和衣沉沉地睡著。
她離開的這段日子,他亦每夜來此歇息嗎?是跟她一樣,喜歡這樣的安靜,又或者,是一種習慣,習慣了在此等著她?
周夏瀲無聲地來到榻前,輕輕坐到他的身畔,忍不住伸手撫開他在夢中還緊蹙的眉心。
曾經對他有萬般怨恨,此刻都煙消雲散。
他是帝王,他有許多不得已。她既然決定了要回來,就決心要忘掉過往,好好理解他,乖乖做他的寵妃。
「瀲瀲--」趙闕宇被她擾醒,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迷離的雙眼看著她,「我又夢見你了,每天晚上,我都會夢見你--」
「闕宇,是我。」她輕聲道,「我回來了。」
他一驚,立刻撐起身子,眼神清明了許多。
看清了眼前人,他卻似乎還擔心她是幻象,伸出手來,撫上她的臉龐,直至她的體溫暖和了他冰涼的掌心。
「瀲瀲……」他似乎有千言萬語,卻無從說起。
「我都知道了。」她立刻表示,「瑩嬪都對我講了。」
這一刻,只要彼此之間心有靈犀即可,不必多餘的話語。
「瀲瀲,你可能不相信。」他撫住她的小腹輕聲道:「我比誰都渴望咱們的孩子出世,每一次與你纏綿,我都在想,會不會就此有了孩子,那孩子將來會長得什麼模樣……」
「我知道、我知道。」周夏瀲的喉嚨硬嚥了,「我太傻了,不該以為你真會用紅丸害我……」
「其實余惠妃贈你紅丸之初,我便差人將它換了。」趙闕宇微微笑,「那藥,還真能滋陰助孕呢--」
「什麼?」周夏瀲瞪大眼睛,「可我二妹明明……」
「驗藥結果是我讓大夫告訴秋霽妹妹的。」他揭密地透露,「當時季漣一族謀逆之事已見端倪,我亦深知余惠妃會在我們之間從中作梗、挑撥離間。於是便將計就計。」
她知道他布下了棋子,卻不知,每一個微小的細節,他都布得如此精密。
「瀲瀲我當時只想著,無論用什麼法子,都要把你送到昭平去。你留在這裡一天,我便心慌意亂,難以全神貫注對付亂黨。」他擁著她,閉上雙眸,深深歎息地說:「瀲瀲,你是我的死穴--」
死穴?他居然用這麼嚴重的詞語來形容她?可不知為何,她此刻卻欣喜無比。
「你離開京城的那天,我站在樓閣上,看到肅太妃的馬車送你出了宮門……」
他繼續道:「我本以為自己可以鬆一口氣,卻又忽然害怕起來,怕你再也不肯原諒我……」
所以他大老遠地跑了來,陪她看北芒星,冒著凶險給她心底增添一點溫暖的記憶,讓她捨不得他、忘不了他,終究有一天,能原諒他。
呵,趙闕宇步步為營把她算計到極致,可為何,她對他卻總恨不起來?只覺得被這樣的人愛著,這一生都會無憂無慮。
「瀲瀲,這次平亂皇后功不可沒,」他低低道,「若非她從北狄搬來救兵,內有季漣一族犯上謀逆,外有離國虎視耽耽,我怕是支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