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變了?她是否再也看不到那專屬於她的那一面了?元綺咬唇,覺得心揪得想哭。可惡,明明是她贏了啊!
「既然合黎當家的口味,就表示您願意付這筆帳了。」怕被他看見她泛紅的眼眶,不等他回話,元綺已匆匆轉身,往廚房走去。「梁嬸、小霜,我到後頭看這頓飯怎麼算,這裡由你們顧著。」
早知道黎當家一來老闆就會跟著失常,梁嬸、小霜互看一眼,只得無奈地長長應了聲:「哦——」
旁邊的人交頭接耳,不斷討論請元老闆增設菜色的可能性,還說要多帶些朋友來,吃吃這讓黎當家俯首稱臣的好口味。
對自己所引起的騷動置若罔聞,黎之旭持筷,將桌上的菜餚一一清空。
「這樣不是太累了嗎?」項沛棠突然冒出一句。「明明想對她好,幹嘛老是用找麻煩的方式來掩飾?」
黎之旭頓了下,俊傲的面容沒有透露出絲毫心緒,又繼續把菜送進口中的動作。「東西好吃是事實,我沒必要為了這點小事昧著良心。」
「你很清楚我在說什麼。」項沛棠點到為止,搶了最後一口麻醬雞絲送進嘴裡。黎之旭很多看似找麻煩的舉止,其實都是暗地幫著元綺。因為他的一句稱讚,經過在場客人的宣揚,明天元家面的生意會變得多好,可想而知,人人都有好奇心,在商場上打滾多年的他不可能不懂這道理。
就連當初元綺剛開店時,連著三天都沒人上門,要不是他黎當家跑到這兒跟她吵了一架,把好事者跟著引上門,才發現元家面的好口味,否則怕不用一個月,元家面老早就關門大吉,哪還會有今天的局面?
他都不夠吃了,他還搶?!黎之旭擰眉,見項沛棠又伸筷,手中筷子遞出夾住,內力一運,項沛棠手中的筷子應聲斷成兩截。
捍衛成功,黎之旭勾起嘴角,這才又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項沛棠看著手中的斷筷,哭笑不得。這是剛剛誇口說什麼都送的人嗎?還是為了幾盤不值錢的菜!
「那麼捨不得,把她接回去啊!」他忍不住嘀咕。「她現在也是單獨一人,破鏡重圓不是很好嗎?」
黎之旭怔住,眸光因沉思變得迷離。
他想不透,原以為下了休書後,她會和何冠廷雙宿雙飛,他知道何冠廷還待在京城,結果她卻獨自在這兒開了間麵店,人人口中的姦夫淫婦形同陌路。
她是後悔了,還是被何冠廷拋棄了?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能不管別人怎麼說,只求重新擁有她。但他忘不了那一幕,那些信、她的背叛,全都狠狠地烙進他的腦海,只要一想起,深沉的痛就排山倒海地撲來。
「不可能。」簡短三字,裡頭卻隱含著無限的絕望與悲痛。他不敢賭,他無法再一次承受那樣的重創。
項沛棠歎了口氣,停了下,才又開口:「或許……會不會那只是場誤會?」
從元綺剛剛的神態,他看得出她對黎之旭還留有深厚的感情,否則依她對待其他客人的玲瓏手腕,她大可一笑帶過、不予理會,結果她卻和他槓上,還燒了數道好菜。
明明是一對鶼鰈情深的夫妻,居然會走到這地步,實在太匪夷所思了,教人怎能不懷疑這是場誤會?
「當你親眼看到有人在街上殺了人,還在他身上搜出計劃如何殺人的字條,你要怎麼相信罪犯的清白?」黎之旭譏誚低笑,眼中卻一點笑意也無。
如果不是這麼地罪證確鑿,他會選擇自欺欺人,寧可銷抹一切猜疑,堵住悠悠眾口,也要將她留在身邊。偏偏,她連這點餘地也不給他。
項沛棠沒再言語,眉宇因思索而擰了起來。
「走了。」黎之旭把菜全吃完,起身往櫃檯走去。
看看他的背影,再看看被布簾遮住的廚房,項沛棠跟著離開,揚笑的斯文面容似乎暗暗下了什麼決定。
第六章
「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趁著下午休息的空檔,元綺出了店舖,往河港的方向走去。
她不禁想,這次去會遇到他嗎?察覺到自己竟隱有期待,連忙把那抹念頭甩落。她可不是又要製造什麼相遇的機會,而是訂的乾貨已經到了,她必須去把東西拿回來罷了。
對,沒錯,她是有正事要辦才會踏進黎氏漕運的!她抬頭挺胸,傲然繼續往前行,在看到前方佇立街角的身影,她神色一白,不由得停了腳步。
那人的外表和流浪漢相似,衣著骯髒,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直直地看往她的方向,手中握緊東西,一副想上前卻又不敢造次的神態。
即使他的模樣已和當年完全不同,但這些年來,他常常在她週遭徘徊,她親眼看到他從俊秀斯文變為落魄狼狽,不僅因喝酒誤事被逐出宮中,還因姦夫之名受人唾棄,沒人願意聘他設筵,他不斷酗酒,把身子、味覺都弄差了,最後連鍋鏟都拿不起,現在只能靠著打零工維生。
她依然認得他,她以為最疼她的師兄,一個狠狠摧毀她的天真的元兇。
元綺深吸口氣,凝聚全身力量,面無表情地從他身旁走過。
何冠廷猶豫了下,隔著數步的距離,跟在她身後。
「有什麼事嗎?」走了一段路,元綺忍無可忍,停下腳步,回頭防備地瞪著他。
何冠廷一臉尷尬,侷促地遞出手。「這個……給你……」
「我不需要。」元綺看也不看,語氣冷得像冰。「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別再出現我面前,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我只是想把這給你……」何冠廷依然不死心,情急之下,想把東西塞進她的手裡。
「別碰我!」元綺像被針刺到了似,用力揮開他,往後退了一步。
他手中的物事落了下來,用布包住的碎銀散了一地。
「別撿,那是我的、我的……」何冠廷急急拾起,瘦削的手顫抖,蹣跚地趴在地上撿拾,就連被路過的人絆到也顧不了。
這情景讓元綺一陣鼻酸,淚湧上眼眶。
她不知該恨他對她做的事,還是要憐憫他對她的一片心意。離開京城他可以從頭再來,他卻依然待在這兒,即使連自己都有一餐沒一餐的,還一直想攢錢給她。
但,如果真想對她好,當初為什麼要那樣對她?她完全不敢問他對她做了什麼,因為只要一看到他,她就厭惡自己,好不容易說服自己默視的不堪,又會輕易揭了開來,再無法遁形,要她怎麼有勇氣聽聞從他口中說出的那些過往細節?
何冠廷好不容易把碎銀全撿齊了,抬頭看她,怕一站起,她就會落荒而逃。「師妹……」
「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說話。」元綺狠下心,要自己把話說得狠絕。「別再纏著我,否則就算你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會看你一眼。」
何冠廷臉色慘白,顫抖著唇。「至少……讓我解釋……」
「不需要,我很清楚,你自私自利,聽信讒言,陷害了我,再清楚不過了。」她相信個性溫和的師兄沒辦法想出這些詭計,但他為了私慾傷害了她,不管他再怎麼喜歡她,一旦用錯了方式,再多的彌補都挽回不了,她永遠都無法給予原諒。
何冠廷頹然跌坐在地,心頭滿是悔恨。
在她被趕出黎府後,他去找過她,她給他的,是像見了洪水猛獸般的驚恐憎惡。他這才絕望地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非但沒辦法擁有她,反而是將她推到遙不可及的距離之外。他想補救自己的所作所為,她卻完全不接受,連聽他說話都不肯。
這些年,他得用酒麻痺自己,才能不讓罪惡感把他的意志摧毀,他必須活著去彌補自己所犯下的錯,但這錯太大了,任他怎麼努力都補不了。
見四周已開始聚集圍觀人對他們指指點點,元綺緊緊握拳,把所有情緒抑下,轉身快步離去。
遠遠地,有抹犀利的視線把這一幕看進眼裡。
直至人都散去,項沛棠仍若有所思地望著何冠廷踽踽而行的背影,而後勾起淡笑,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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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綺一直走到接近河港的入口,才停下腳步。
她交握雙手,閉上眼,努力想把冰冷的指尖溫暖。鎮定點,他再也傷不了你了,忘了他,你可以過得很好、很好。
好不容易呼吸平穩了,她才放下手,再度睜開眼,美眸散發出自信冷靜的光芒。要進黎氏呢,不把最好的一面展現出來怎成?
元綺深深吐息,確定臉上已勾起完美無瑕的笑容,才往黎氏漕運走去。
「石掌櫃您好。」一進鋪子,清脆好聽的笑語立刻活絡了裡頭的氣氛。「我的東西今天應該到了吧?」
寄來的乾貨,是她用來熬湯炒醬的重要材料,有小魚乾、干香菇、干貝,這間乾貨是她試過許多店才找到的,便宜、品質又好,可以煮出她理想的味道,就算位處遠地需要花上十天的船運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