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慕老爺很清楚,慕越就像在天空中狂恣飛翔的獵鷹,或是大草原上唯一的霸主,他的能力早超過他所預料的,深不可測。
慕老爺疲憊地歎息。「慕越,這裡終究是你的家。」
慕越看著他的父親,和身旁不可一世的謝莉莉,撂下今晚回主屋最主要的目的——
「說到這裡,我想到還沒提醒兩位,聽好了,她是我的妻子,傷害昕元就是礙到我,我可不希望在衝動之下,跟你們傷了和氣。」
這趟回主屋的目的,主要是斬斷父親對聯姻的念頭,再者是用自己的婚姻反諷他私納三房對母親的重傷,他要明白地告訴他,既然如此,他不需要他的允准也能成婚。
謝莉莉咬著唇,一臉不甘心,短短沒幾天,謝家風雲變色,謝氏的收購案因慕越的強勢介入而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機,她知道慕越是衝著她來的,可她壓根兒沒想到,只是為了一個女醫生,他會不顧一切一刀斬斷謝家的後路。
原以為藉由老爺之手逼著慕越和華集金控千金聯姻,以林家和謝家友好的關係,說不定慕越會高抬貴手放過謝家一回,沒想到連林小姐這樣如花似玉的高貴千金,慕越也不看在眼裡!
謝莉莉死死地盯著他,幾乎是從牙縫中狠狠地擠出話。「越,你能不能看在我這幾年對慕家所做的,高抬貴手,放過謝家這一次?」
她不得不求,謝家的生死存亡就在慕越的一念之間。
慕越殘忍地嘲笑。「你夠資格求我嗎?」
說完,他擁著新婚妻子離開,留下爆怒的慕老爺和萬念俱灰的謝莉莉。
季昕元由身旁男人緊繃的身體感覺到他很不高興,非常的不高興,他一路擁著她到車旁,陽明山的夏夜很熱鬧,蟲鳴得像場夏日慶典,因為光害少,黑夜裡的星光熠熠閃爍著。
「他永遠有玩不完的女人,從小到大,我看見我母親夜夜哭泣,這樣的男人,她卻始終離不開,寧願守著有他在的一方天地,前幾年謝莉莉進門之後,情況更糟糕,他連正眼都不曾看我媽一眼,她生病、重度憂鬱症,依然換不回丈夫一個關懷的眼神,像我媽這樣的女人是不是很傻?」
慕越輕聲說著,近似耳語般。
季昕元能輕易感受到這男人的忿忿不平,尤其她也認識慕媽媽,慕媽媽是美麗、溫柔與智慧兼具的好女人,在面對枕邊人一再的花心,一次次挑戰忠貞的底線,她要如何忍受?
或許像她和慕越這種各取所需的婚姻還比較自在,她到現在才懂,原來慕越所說需要「一個已婚的身份」,竟是要阻斷父親把主意打到他身上,這個婚姻是他拒絕聯姻的屏障。
老實說,她有些受傷,今晚像是宣戰大會,他帶著她順利地挑釁了自己的父親,而不是在分享成家的幸福,是她搞不清楚狀況,還帶著新嫁娘的喜悅面見公公,她的想法簡直蠢翻天!
他站在前方,靜靜面對慕家主屋的豪宅,默默不語。
她站在他身後,他心裡有多少的痛,她感受不到。
只能靜靜陪伴。
第7章(1)
「季醫生早安。」
七點半的晨會開啟住院醫師一整天的忙碌工作。
在晨會上,她必須對主治醫師老大報告病人的病歷,而這些病歷必須在晨會開始前先整理過一遍,報告時,她要保持溫和謙虛的微笑,條理分明,等著讓老大指導,不能因為前一夜失眠或心情不好而有任何閃失,哪怕錯誤的理由再合理也不會獲得諒解,畢竟這是人命關天的戰場。
晨會結束後,則得跟隨主治醫師開始巡房。醫院是人際關係的縮影,各種應對進退在這一刻發揮到極致,一絲都怠慢不得,好比說主治醫師個性急,腳步快,就得亦步亦趨,不能拖拖拉拉;但遇到老教授,哪怕是走路的速度像是烏龜在爬也只能跟在屁股後面,不可以衝過頭,要順著老教授的習性,慢慢慢。
連主治醫師說笑話時也要當聽眾,病人沒笑,住院醫師要負責先笑,主治醫師擺臭臉,住院醫師還要安撫內心受打擊的病人,要說「醫生也是為了他好」。
病人所有的數據,體溫幾度、血壓多少、傷口的癒合狀況,要全部記在腦袋裡,還要每天update,當主治醫師開口發問時,下一秒就要把答案虔誠奉上,老大們絕對沒有耐性再等住院醫師翻閱病歷……
好不容易將每一間病房都巡視完畢,通常已過了早上十點,接著要開始執行老大的醫囑,開藥、開檢驗單,還要負責辦理病人的出院手續。
忙了一個早上,中午看到醫院的午餐,一點胃口也沒有,她好想念慕媽媽的愛心午餐啊,不過慕媽媽這幾天感冒了,在家調養休息,沒辦法送餐到醫院。
下午,急診或門診的病人陸續入院後,要開始對他們展開病史調查,有沒有開過刀、有沒有過敏、有沒有住過院、抽不抽煙、喝不喝酒,有時病人還會生氣,罵醫生囉嗦問題多……
她保持著高度的專注力,準確執行送往迎來的技巧,對著即將出院而笑逐顏開的病人,要說「恭喜」,對著要入院而眉頭深鎖的家屬,要說「加油」。
「季醫生再見。」
是的,下班了,這就是住院醫師日復一日的生活,吃苦當吃補,只為了實現兒時的志願,當一個可以救人的醫生。
季昕元交班完離開醫院,望著天邊的晚霞,啃著手上的紅豆麵包,這是她今天的第一餐。
「又是平安的一天。」對每個醫生而言,能準時下班、悠閒欣賞夕陽就是件幸福的事。
骨科的阿泰晃了過來,站著三七步,勾住季昕元的頸子。忙了一整天,需要找個「鐀手」的地方,而小季的身高與肩膀高度恰巧嘟嘟好。
阿泰不像醫生,倒像個街頭小痞子,不過別看阿泰這吊兒郎當的樣子,他可是骨科的明日之光呢。
「新娘子提早銷假嗎?不是有八天的婚假?」今天是兩人婚後第五天。
季昕元和這群哥兒們勾肩搭背習慣了。「我沒有請婚假,隔天就上班了,我是忙到沒時間去找你們。」
「你老公沒抗議唷?」
「他去美國出差了。」
離開陽明山的慕家主屋後,當晚慕越就飛去美國,原因不詳,歸期不詳,在美國停留的地方不詳。那人向來神秘兮兮的,季昕元也不是好奇的人,自然沒多問。
因為丈夫不在家,婚後的這五天她還是住在原本的租屋,人不舒服的慕媽媽要讓慕家的傭人幫她整理搬家的行李,她都以先忙醫院的事,再慢慢整理的理由推辭了。
好像南柯一夢對吧?總覺得嫁得很不踏實,對她而言,結婚後並沒有多大的改變,只是身份證的配偶欄上多了個人名罷了。
阿泰隨便瞄也知道小季心情不好,他客觀地分析。「你老公對你是有想法的,只是心思很複雜,也比較悶。」
季昕元賞了他一記白眼。「你是他派來的說客?」
阿泰歎息。「這樣說也不行?吼,就說你不要亂嫁人,要嫁也嫁給老余就好,他敢讓你獨守空閨,咱們兄弟替你出氣,你想斷他哪根骨頭?你只要開口,我就照辦!」
季昕元揮舞拳頭,輕揍阿泰一拳。「神經,我跟老余是什麼關係?清同姊妹呢,你拿這種事開玩笑就是欠扁。」
這種力道對阿泰來說當然不痛不癢,他摸摸肚子,望著天邊晚霞,不勝唏噓。可憐的老余,小季自始至終都沒察覺到他的心意,果然告白要趁早啊!
「你不回家?」
「等著搭你的便車啊!」
「我又沒開車。」
「你的車咧?」
「停車費太貴了,這個月開始不停了。」
「吼,你家那口子一看就是堆金堆銀印鈔票的,你連月租三千元的停車費都捨不得花?!」
「我是清苦的住院醫生好嗎?」
「我也是,所以才想搭你的便車啊。」
美其名是堂堂的醫生,可從醫學院畢業之後,必須經歷三年至五年,甚至更久的磨練才能熬出頭。這段有如地獄般的日子,應該是全台灣最操勞的工作之一,薪水就那萬把塊,絕對和勞力付出不成正比。
兩人相視,哈哈大笑,他們都是懂得苦中作樂的人。
「那我們先去吃東西再回家,你別啃麵包了,還紅豆餡的,也不怕胃酸過多,要是阿本看到,又要招來一頓念。」阿本也是哥兒們之一,負責內科。
「你別告密就行。」
「那小菜給你請。」
「小氣鬼。」
兩人勾肩搭背地欲往捷運站移動,打算去夜市吃好料,一道沉沉的喇叭聲在前頭響起。
是一輛黑色的BMWX6SRV.
季昕元一怔。
他回來了。
慕越下車,他穿著白襯衫和西裝褲,頭髮有一些凌亂,繃著唇線,臉色又黑又難看。
聰明的阿泰立刻收回手,敏捷地遠離小季兩小步,依之前三點一刻下午茶時間的經驗,這位正主的醋勁可不小。「小季,這下你的小菜錢省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