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說過了,我絕不答應跟你離婚。」
男人陰沈地撂話,就算在如此急怒攻心的時候,他俊朗的面容仍不見一絲扭曲,鏡片後的眸很銳利、很精明,也很……冷靜。
沒錯,冷靜,他永遠這麼冷,永遠如冰一樣,她懷疑究竟誰有能耐令他稍稍融化。
總之不會是她。
女人自嘲地扯唇,將離婚協議書推上男人書桌。「我已經簽了,麻煩你也簽一簽,我們好聚好散。」
「我不會簽的。」一字一句,從齒縫逼落。
她忽地蹙眉。他不怒,她卻已覺得累積的情緒如同融漿滾滾的火山,瀕臨爆發——
「荊泰誠,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放手?」
第一章
蘇婉如從沒想過自己會嫁給荊泰誠。
他是她的父親蘇士允的學生,聰明好學,條理分明,又能言善道,父親很欣賞他,誇他天生就有做律師的資質,著意栽培他,他也不負所望,畢業那年便同時考取律師跟司法官執照。
他偶爾會在她家出現,有時候自己一個人來,有時跟一大群同學,蘇士允曾特別介紹兩人認識,她對他印象卻不深……
不對,該說她對他印象其實是深刻的,但,是屬於惡劣的那一面,她總覺得他太冷、太傲慢,不好相處,第一眼見到他,她直覺便想敬而遠之。
兩人幾乎沒什麼交集,只有某一天,她在房裡彈琴唱歌,他忽然在房門口出現,用那對深不見底的眼眸狠狠地盯著她。
沒錯,那眼神就是狠的,力道很重、很沈,看得她全身發涼。
她是哪裡惹惱他了?
她不懂,瞬間好想逃,想躲開他那情緒複雜的目光,可是她也有驕傲的一面,她不想認輸,於是挺起背脊,直直迎視他。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纏,不知過了多久,他像是驀地察覺自己的失態,手指推推鏡架,抹去意味深長的眼神。
「你的歌聲很好聽,琴也彈得很不錯。」
「嗄?」她一愣。這算是讚美嗎?
「你很有音樂天賦。」
她終於確定了,這的確是讚美,但如果他本意是讚歎她的音樂才華,剛才為何又要用那種殺人似的眸光瞧她?
她更茫然了,他卻沒給她探問的機會,轉身就走。
這是他們初次私下交談,接下來,就是兩年後了。
那天,是她的婚禮,她喜氣洋洋地穿著新娘禮服,等待交往三年的男友曾玉廷前來接她去禮堂。
家裡上上下下熱鬧著,一屋子滿滿都是親友,人人笑著、鬧著,幾個手帕交更把她逗得滿臉羞紅。
她們說等新郎來了,要好好地考驗他,不讓他輕易抱得美人歸。
她嬌聲替男友抗議,請姊妹們不要太折磨他,她們卻反過來笑她還沒嫁給人家,就已經注定被對方吃得死死了。
她表面上生氣地追打口不留情的姊妹淘,心下卻是甜蜜蜜,感覺自己好幸福。
但過不到一小時,她便從幸福的天堂墜落地獄。
男友的父母親自上門來賠罪,說他們那個不肖子竟然逃婚了,留下一封書信,坦言自己愛上別的女人。
那女人已是人妻,他一直為不倫之戀所苦,猶豫著該不該正面面對自己的心情,但最後,還是無法埋葬心中熱烈的愛戀。
他拋棄了她!
捏著男友的留書,蘇婉如將信讀了一遍又一遍,試圖消化字面上的意義,她淚眼矇矓,滿腦子問號,昏昏沉沈。
為什麼她竟遲鈍到沒察覺男友早愛上別的女人?為什麼她會傻到還興高采烈地準備下嫁給他?
為什麼她會那麼呆?那麼可笑?
為什麼他一直瞞著她不說,偏偏要到結婚當天,才丟給她這一枚令她措手不及的炸彈?
蘇士允狂怒,發了一頓驚天動地的脾氣,親友們尷尬不已,作鳥獸散,而她的閨房密友們,被她關在門外。
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一切,所有的同情跟安慰,都只會令她更加難堪,她寧願躲起來,一個人舔舐傷口。
在那兵荒馬亂的一刻,她透過臥房窗口看見了他,站在樓下庭院裡,默默地吸煙。
他是父親邀過來的,一場盛大的婚禮總是需要多一點人手幫忙,但如今婚禮已經取消了,他還留在這裡幹麼?
是等著看蘇家怎麼收場嗎?等著看她笑話嗎?
她好氣,滿腔哀怨倏地全化為對他的憤怒。他抬起頭,望向她的方向,而她不知哪來的衝動,將捧花用力往外一擲,砸在他身上,然後砰地一聲關上窗戶。
蘇婉如以為,從此以後她跟荊泰誠鐵定毫無瓜葛了,孰料一個月後,蘇士允竟安排兩人相親。
「早就跟你說那個死小子配不上你了,你偏要嫁給他,現在嘗到苦頭了吧?」蘇士允嘲諷。「忘了他吧!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爸爸替你介紹。」
「隨便。」她淡漠地回應,心早涼透。
就算是個好男人又怎樣?她不也曾認為自己的前男友是個天上有、地上無的極品優質男嗎?結果還不是一樣背叛她,甚至懦弱地不敢親口來提分手?
男人!哼!
「婉如,怎麼不說話?難道你還想著那個死小子?」
「我沒想任何人。」她冷哼。「隨便誰都好,爸爸,隨你高興。」對自己的婚姻與幸福,她已經不抱任何期待了。
「既然這樣,好吧,你就聽我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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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
五星級飯店的庭園餐廳,蘇婉如與荊泰誠相對而坐,身後是一間開滿熱帶花卉的玻璃暖屋,另一側則是在午後陽光下閃耀著七彩的噴泉。
如此浪漫的環境,兩個人的對話卻一點也不羅曼蒂克。
「怎麼會是你?」蘇婉如問話的口氣近乎氣急敗壞。
「為什麼不會是?」相對於她的懊惱,荊泰誠顯得氣定神閒。「你是我指導教授的愛女,我是他的得意弟子,他安排我們倆相親,很奇怪嗎?」
是不奇怪,但也……奇怪透了!
父親應該明白,她對這男人印象不怎麼樣啊!
蘇婉如悶悶地喝茶,眼睫下的眸偷窺對面的男子,見他一副不慌不忙的神態,好氣。
她重重放下茶杯。「OK,結果怎麼樣,我想我們倆心裡都有數了。」
「什麼意思?」他裝傻。
還問?她沒好氣地睨他一眼。「意思是,這杯茶我們不必勉強彼此喝了。」
「勉強?」俊眉閒閒一挑。「我一點也不勉強啊!」
「少來!」她不以為然。「你對我印象怎樣,我很清楚,我知道你是因為不想得罪自己的教授,才答應來跟我相親,你放心,我會跟我爸爸好好解釋的,不會讓他怪罪你——」
「等等。」他用手勢阻止她繼續。「我看蘇小姐恐怕是誤會什麼了,這場相親約會並不是老師強迫我來的,是我自己提的。」
「什麼?」她愣住。「你自己提的?」
「嗯哼。」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這樣很好。」
哪裡好了?她不屑地在心裡OS,卻擺出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
「首先,我需要一個妻子,可是卻沒時間去談戀愛。我現在在一家國際律師事務所工作,工作很忙,而且以後只會愈來愈忙,我不想回家以後,還要為生活瑣事煩惱,如果有個女人幫我處理這些細節,我會很高興——」
「聽起來你需要的比較像是個管家,或女傭。」她氣惱地打斷他。
他不以為意,聳聳肩。「我的定義比較接近﹃夥伴﹄,我需要一個能夠打理我的私生活,又不會讓我覺得隱私受侵犯的伴侶。」
「呿!」她別過眸。這男人的論調真是讓人愈聽愈不爽。
「而你呢,我想你現在應該也不期待所謂的愛情了吧?戀愛只是讓人傷腦筋又白費力氣的東西,到頭來又得到什麼?與其浪費這些時間煩惱,不如平靜地過日子,而我可以保證,我絕對不會干擾你的情緒。」
是,他是不會來干擾,她敢預言,他們的婚姻一定是相敬如冰,每天坐在餐桌上大眼瞪小眼。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嫁,繼續留在家裡,但這樣每天就會有人逼你去相親,你的親友們也會在私底下碎碎念,說你結婚當天被人逃婚,真是可憐,好慘,會不會從此以後走不出來呢?你的前男友應該會覺得很對不起你吧?雖然他已經不愛你了,但又覺得你一定忘不了他,一定會很悲痛,整天以淚洗面……」
「不要說了!」她尖聲駁斥。「我才不會以淚洗面呢!」
他識相地停話,嘴角淡淡一牽,似笑非笑。
他在嘲笑她嗎?那是個嘲笑嗎?蘇婉如緊握雙手,努力克制心頭翻騰的情緒,她很想傚法這男人一樣漫不在乎,但就是忍不住。
爸爸說得對,這男人的確天生適合當律師,言語是他的利器,冷靜是他的優勢。
不行,她不能被他牽著鼻子走,她一定得反擊,至少讓他知道,她也不是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