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惟有深愛丈夫的妻子,才會這樣在意夫君納妾的事。何況,這個小妾來勢洶洶,還沒進門就讓夫君破例越軌。
果然,太后證實了她的猜測。
「還不明白嗎?當然是你的岳母大人。」
「迫麼說,您當年沒有留在義山王府,只因為我岳母她……」聞人龍恍然大悟。
「哼,你知道她對我做了什麼嗎?」太后臉上和氣的神情忽然變得極寒、極冰冷,「為了把我趕走,為了不失去丈夫,她竟親手掐死了自己的女兒!」
此話一出,四下皆靜.聞人龍與雅眠都訝異得久久不能動彈。
「其實這一招並不希奇,早有古人用過了。從前則天皇帝武曌,也是用這樣的方法陷害王皇后,剷除了自己最大的情敵。」
太后忽然大笑起來,在這空曠的地方震盪迴旋,令人聽了不寒而慄。
「義山王妃不過是借了古人的智慧,故意對她丈夫說,要我去照顧她剛出生的孩子,然後趁我不備,暗施毒計……反正她已有雪菁這個女兒了,第二胎求神拜佛想要個男嬰,沒想到仍是生了個賠錢貨,氣正不知道往何處發,正好利用那孩子設計我。
「所幸義山親王清楚我的為人,不相信真是我所為,但礙於那些偽證,又不能再留我在府中。他只好托了關係,讓我入宮,希望我至少有口飯吃,不必再像從前那樣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呵,世人都說我心狠,可又有誰知道我會有今天,都拜這些比我更心狠毒辣的女人所賜!」
先遇到心懷不軌的義山王妃,後遇到笑裡藏刀的元皇后,年輕時的這一連串慘痛經歷,在此刻坐擁天下的婦人臉上,只留下駭人的冷笑。或許她曾經昏天黑暗地哭過,可現在,她一滴淚都流不出來了,大概都流乾了。
雅眠聽著那笑聲,心頭不由得泛起一絲同情。她從沒想到,自己居然有朝一日會同情這個傳說中殘酷可怕的婦人。
「微臣明白了,」聞人龍忽然開口道,「所以,我岳母才會害怕嬰兒的哭聲。」
「沒錯,這正是親手掐死自己孩子的後遺症。她本打算趕走我,沒想到趕不走的竟是她自己的心魔。這些年來,只要一聽到嬰兒的啼哭聲,她就發瘋。
「哀家知道她有這種症狀,便每逢初一十五派人穿上白衣,懷抱嬰兒,去她寢宮逛一回,提醒她不要忘了當年自己犯下的罪過。果然,她被惡夢折磨,從當年好端端一個豐腴美人變成了如今骷髏一般的殘軀,我看著她,不覺得可憎,反覺得可憐。」
聞人龍似乎心有感慨,不語地立於一旁。
「承安侯,」太后頓了一頓,話題再次出人意料地一轉,「哀家把往事一五一十告訴你,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
「微臣愚鈍,不解太后為何如此信任微臣。」
「你是願意當義山親王的好女婿,還是當我的親信?」眉一挑,拋出兩難的抉擇。
「這……有矛盾嗎?」聞人龍彷彿明白了什麼,卻仍舊裝糊塗。
「哀家知道,你是想做大事業的人,義山親王能給你的,就目前這麼多,但遠不如你需要得多,對嗎?」太后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但哀家能幫你達成畢生心願,只要你站在哀家這一邊,替我效忠。你一定會願意的,對嗎?」
「臣還是不懂,效忠太后,跟忠於岳父,兩者之間有矛盾嗎?」
「當然有,比如當哀家命令你去綁架你岳父的時候。」語氣輕鬆,卻引得聞人龍驚愕抬眸。
「綁架?」他情急之下脫口道,「太后與我岳父既然有舊日情誼,為何要如此做?」
「其中緣由哀家日後再與你細說。你先說,做,還是不做?」
「微臣……」他遇事一向冷靜,可此刻卻有些不知所措。
雅眠與他一般,也是腦中一片嗡鳴。
藏匿在樹間偷聽了這麼久,她的思緒也隨著對話中駭人的真相而起起伏伏,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因為全神貫注在廟堂之中,她沒注意到,正有一條花斑蛇沿著樹幹,悄悄向她靠近。待她聽見茲茲作響,回眸一看,那蛇吐出的長長舌芯,幾乎就要碰著她的衣袖了。
這一刻,任憑有再高強的匿身術,任憑她再冷靜,也不由得「啊」的一聲,放聲驚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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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眠被迫跪在太后面前,四面八方的長劍直指著她,讓她插翅難飛。
剛才那一聲驚叫出賣了她,暴露行蹤的瞬間,門外那些看似尋常的奴僕立刻拔劍躍起,將她擒住。
原來他們都是大內高手,她雖然輕功了得,卻寡不敵眾,只好乖乖就範。
「你是誰?為何要跟蹤哀家?」宸太后一雙眼瞅著她,淡淡地問。
可惜,不管是她真實的身份,還是她跟蹤至此的目的,都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只有保持沉默。
「不想開口?」太后輕笑,「好,那哀家就把你帶回宮,到時看你說不說!你可知道宮裡的大牢與刑部的不同,光是磨人的刑具就新鮮許多,你想試試嗎?」
「太后——」雅眠尚未回答,聞人龍卻已搶先出聲。
「微臣認識她。」
怎麼?這個寡情薄倖的男人,想置她於死地嗎?
雅眠眼中閃爍憤怒的火光,抬眸瞪著他。呵呵,對啊,此刻正是剷除她的大好機會,而且名正言順,不會髒了他的手。
「承安侯,你認識她?」太后有些吃驚,「她到底是什麼人?」
「她……」聞人龍一頓,「她是微臣的舊識。」
舊識?他不趁機揭露她亡國公主的身份,順便力數她在義山王府內的種種罪行,卻只說「舊識」而已?
過於平和無害的一個詞,卻讓雅眠愕然。
「什麼舊識?」太后似察覺到什麼,再次細細打量雅眠,「成親以前的舊識?」
「對。」低聲承認。
「哀家明白了。」太后不由得笑了,「舊時的情人,對吧?」
「請太后恕罪,她並非在跟蹤您,而是在跟蹤微臣。」聞人龍連忙解釋。
這樣的解釋,再次讓雅眠倍感意外。
「哀家懂了,」太后明瞭地點點頭,「承安侯,你這小子本事不小嘛,都成親了,還有舊情人對你念念不忘。」
「請太后饒了她吧。」聞人龍忽然跪下,「此事全因微臣而起,她真的沒有惡意!」
他在替她求情嗎?雅眠震驚得全身無法動彈。
他不是一直想甩掉她,甚至不惜用卑鄙手段想趕走她嗎?此時大好機會就在眼前,他為何要白白孜過?她不懂,這個謎一樣的男人,她愈來愈不懂了。
「本來哀家可以饒了她,但剛才那一番秘密想必已被她偷聽了去,叫哀家怎麼放心讓她走?」太后收斂笑容,冷冷道。
「微臣以性命保證,她絕對不會說出去的!」聞人龍急著求饒。
「你保證?你又不是她,怎能幫她作主?知道了哀家秘密的人,哀家都得提防,人心不可靠,不可靠啊!」太后輕輕搖頭,忽然臉上平添一絲詭異的笑意,「除非,你能答應哀家一件事。」
「無論何事,臣一定肝腦塗地,在所不辭。」他想也沒想就允諾。
「就是剛才哀家讓你去辦的那件事,你可答應?」
「剛才?」俊顏頓時一凝。
讓他去綁架義山親王?
雅眠瞬間也明白了。
不過,她並不指望他會答應,畢竟義山親王是他的岳父、郡主的父親,他怎麼可能為了她這個外人傷了愛妻的心?她在他的心中,早已是沒有地位的棄婦。
「好,我答應。」
短短的一句話忽然傳入雅眠耳中,讓她懷疑自己聽到的是幻覺。
他居然答應了?為什麼?他也如王妃一般,患了失心瘋了嗎?怎麼可能為了她做出這樣大的犧牲?
抬頭怔怔地呆視著那張面色鐵青的俊顏。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呵,對了,這樣哀家就放心了,」太后頻頻頷首,「她既然跟蹤你,可見對你餘情未了,既然餘情未了,當然捨不得你死。而如今你與哀家結為同盟,若這秘密走漏了風聲,你也必死無疑,她捨不得你死,自然也不會洩密。」
她捨不得他死嗎?雅眠全身再次一震。
一直以為,自己恨他入骨,巴不得他被千刀萬剮,但眼前奸險的太后卻一眼看穿了她,說她「捨不得」。
這句話在她耳際震盪,擾得她思緒一陣混亂。
「天色不早,哀家也該回宮了,」太后懶懶起身,再次瞧了瞧雅眠那張失魂落魄的容顏,對聞人龍笑道:「郡馬,這姑娘長得不錯,不如納她為妾吧。反正雪菁身子不好,想必不能餵你生兒育女。」
「微臣不會納她為妾!」不料,聞人龍對這句玩笑反應激烈,彷彿受了污辱一般。
呵,她就這樣討人厭,就算給他做小的,都沒資格嗎?雅眠心中一陣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