拚命剝開頭髮,讓雨水沖刷去她臉上的塵埃,讓他看清自己的模樣。
然而冷酷的雙眸神色不改,他只淡淡地道:「對不起,我們以前應該沒見過吧?」
「龍兒,到底怎麼了?」轎中的婦人再次問道。
「岳母大人,沒什麼,這個小乞丐嫌我剛才的銀子給得少了。」他鎮定地回答。
「岳母大人?」雅眠幾乎氣瘋了,「龍哥哥,你在瞎叫什麼呢?誰是你的岳母大人?我才是你的未婚妻!」
他扭過頭,不再理睬,只對手下揮揮衣袖,「把這個乞丐給我架開,不要讓她再擋路。」
他說什麼?昔日把她捧在手心裡像寶貝一樣疼愛的龍哥哥,居然會說出這樣狠絕的話!
「放開我!你們敢碰我!」面對一前一後將她擒住的侍衛,雅眠厲聲叫道。
「她要是再鬧事,就把她送到衙門去!」聞人龍投來一道冷冷的目光,下達致命一擊。
這目光,讓她瞬間心寒之極,彷彿被丟入冰湖裡一般。這命令,更像一把利刀,劃破她的心。
她整個兒都呆住了,任由侍衛擺佈,拖至巷角,一丟。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大隊人馬的前呼後擁下,步入那座豪華宅邸,當大門轟然關閉,彷彿把他與她隔絕在兩個世界。
一兩銀子扔在她面前的泥裡,算是對她的補償。那天晚上,獨自躺在僻靜客棧裡的雅眠忽然發起燒來。
這些年來,除了亡國時,她沒有生過病。除了父母的慘死,她沒有過別的傷心事。
但此時此刻,她彷彿把人世間所有的苦澀都嘗遍了。
她病了好多天,覺得自己的生命正在這客棧裡一點一滴流逝,兀自躺在床上等死,直到五日後,師父忽然出現,把她帶回辰山。
後來她才知道,聞人龍當上了當朝的郡馬,那個所謂的岳母就是攝政王的妻子,雪菁的母親。
所以,他的府宅才會如此豪華。
聽說為了迎娶郡主,他花重金買下榮興街附近的不少土地,建成連宅的花園。所以,他出巡時此陣仗會如此龐大,因為這樣才配得上他郡馬的身份。
他一聲不響就成了親,背著她這個所謂的未婚妻,完全忘記了他們訂情時的甜言蜜語。
可憐她,還在荒山野嶺中作著新娘的美夢,渾然不知已被負心漢拋棄,直到他像對待野狗一樣,狠絕地趕她出他的世界,讓她跌入無止境的深淵之中。
第四章
既然拋棄了她,為何卻在她危難之時伸出援手?
原本她已經對聞人龍絕望了,卻因為那天意外的經歷,讓她的一顆心又開始蠢蠢欲動。
她決定跟蹤他!
惟有緊跟著他,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她才能推測出他的真正心意。
經過這麼多年,她的輕功已經大有長進,騰空如雲,下墜如葉,棲落時如蝶,若非絕頂高手的靈敏聽力,是察覺不到她的行蹤的。
聞人龍並非絕頂高手,所以她能長時間埋伏在暗處監視他。
他的生活起居很簡單,每日跟隨義山親王上朝辦公,隨後進宮給太后請安,之後就是一些官場上的應酬,但從不在花街柳巷多做停留,月上柳梢之時,一定回到府中,緊閉院門,與妻子廝守。
終於有一天,讓雅眠發現了他的異樣。
這一天他下了朝,沒有隨義山親王進宮,還推掉了應酬,獨自乘坐一匹快馬往郊外而去。
雅眠施展輕功,好奇地跟著他,忽然有種預感,覺得這次一定能逮到他的把柄。
沒多久,他竟在一間破廟前停了下來。
廟前已停了一頂紗轎,還有奴僕數人。那轎子雖不算氣派,卻一看就知乘坐之人頗有身份地位。
只見聞人龍極其恭敬地立到轎側。
轎簾打起,伸出一隻素手,聞人龍見狀連忙上前攙扶。手的主人款步下轎,竟是一個身穿綺羅的掃人。
不知婦人對聞人龍說了些什麼,僕人們全在廟外守候。
不知婦人是什麼來歷,雅眠心中頗為詫異。廟旁有一棵參天大樹,樹枝延伸至窗口。她悄然攀躍而上,觀看廟中動靜。
聞人龍正以衣袖輕拂廟堂中一處桌椅,似乎要尋個乾淨的地方供婦人坐下。此處雖然荒廢多年,但塵埃污垢卻不嚴重。
「你不必忙,」只聽那婦人開口,「方纔他們已經打掃過一次,隨意些吧,這又不是在宮裡。」
「謝太后……」聞人龍答。
太后?!雅眠大吃一驚。
怎麼,這婦人竟是當今實握朝權、堪比武則天的宸太后嗎?她不在宮裡,怎麼出現在這荒郊野外?
「不知太后今日召臣來此有何吩咐?」聞人龍與雅眠有同樣的疑問,語氣遲疑地道。
「承安侯,」宸太后淡淡一笑,「你可知道哀家這些年來為何對你寵愛有加?」
「大概是看在微臣岳父的份上。」
「不錯,當初如果沒有你岳父的引見,哀家也不會認識你這小子。但哀家如此器重你,卻還是因為你本人的關係。」
「微臣自認無德無能,蒙太后錯愛。」
「你不必謙虛,哀家雖人在宮中,卻也知道朝中這些個年輕人就數你最有出息。你為人與那些統褲子弟不同,雖是商賈出身,卻知書達禮、有見識、懂謀略、知隱忍,齊聚四方之財卻不揮霍,人脈四通八達卻不炫耀,一看就是能做大事之人。」
「太后過獎了。」聞人龍非但不覺欣喜,反而眉心微蹙。
「呵呵,今日哀家推了宮裡眾臣的面見,惟獨到這荒郊野外來見你,你可知是為了什麼?」
「臣不敢胡亂揣測聖意,不過臣知道肯定不是專程為了來誇臣。」聞人龍恭身回答。
「呵呵,說了你這小子聰明,哀家如此信任你,你可別讓我失望啊。」
「太后有事儘管吩咐,臣當盡心竭力,達到太后的期望。」聞人龍面色凝重,彷彿預料到即將面對的肯定不是什麼輕鬆的話題。
「最近家裡人還好吧?」太后卻忽然話題一轉。
「托太后的福,還好。」
「聽說義山王妃患病了?」
「喔,是。」他微怔。
「聽說是瘋病?」太后眉一挑。
「只是受了些驚嚇,這兩天已經好多了。」連忙解釋。
「你也不必遮掩了,義山親王府上的事情,哀家說不定知道得比你還清楚。總之,是鬧鬼,對吧?」
「太后,請不要聽信那些謠言。」聞人龍忙道。
奇怪,他為什麼要這樣驚慌?雅眠在藏匿處一臉迷惑。
「世間沒有鬼。怕鬼的人,只因自身心中有鬼。」太后的語調倏地變得十分冷咧,「你可知道那鬼是誰裝扮的?」
「臣不知。還請太后不要相信那些無稽傳聞!」聞人龍變得十分激動,聲音也在不自覺中揚高。
太后卻笑著繼續道:「坦白對你講吧,那鬼,是哀家派人去裝扮的。
」什麼?!不只聞人龍,就連樹上的雅眠也錯愕萬分。
鬼是太后派人扮的?為什麼?這簡直如天外飛仙一般荒誕離奇。
「小子傻了啊!」太后道出驚天動地的真相,卻依舊談笑風生,神色不改,「你心裡一定在問,哀家為何要如此做,對吧?」
一陣沉默之後,聞人龍點點頭。
「這可要從哀家年輕的時候說起。你可知道,哀家曾經是義山親王府上的選侍嗎?」
「什麼?!」俊顏一怔,灰眸震驚。
「選侍,知道這個詞的意思嗎?」
「是,微臣聽說過,便是由地方官員從民間挑選出來的候選女子,除了留在宮裡的,其他分配到各王府的,則叫選侍。」聞人龍小心翼翼地答。
「不錯,這些女子本應由皇上先挑,挑剩的,再分配到各大王府。但哀家的境遇有些許不同,因為入京前曾與義山親王有過一面之緣,他對我印象深刻,當時正巧又由他掌管選侍名冊,所以他暗中先把我悄悄留下來。」
這麼說,太后與義山親王年輕時曾有過一段曖昧的感情?雅眠聽到這裡,亦吃驚得怔愣住許久。
可太后為何最後進了宮?這其中到底還有多少秘密與曲折?
廟堂內的女聲繼續道:「義山親王素來辦事稟公執法,從不徇私,這回卻為了我讓他破例違背處世的原則,別人知道了這事,倒還好說,惟有一個人心裡卻恨得發癢。」
「是先皇嗎?」聞人龍大膽猜測。
「呵,」太后輕笑,「你這小子一向機靈,怎麼這會兒倒傻了?先皇與義山親王一向要好,兄弟情深,別說當時先皇沒見過我,就算是他看上我,若聽說義山親王喜歡,也會把我讓出來的。畢竟天下美女如此之多,犯不著為了我傷了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義山親王之所以悄悄把我留下,也是為了不讓他哥哥難堪罷了。」
「那……」聞人龍覺得困惑,「微臣就真猜不出是誰了。」
「虧你還是成過親的人,這點事都猜不出來?真難為雪菁,跟了你這個不解風情的木頭!」
義山王妃!雅眠心中忽然大叫。對,一定是義山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