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想幹什麼?」雅眠嚇得頓時閉緊雙眸。
「公主還記得這道傷疤嗎?」他鎮定地問。
傷疤?什麼傷疤?
眼睛睜開一小條縫隙,偷偷瞧他的裸露肌膚……這一瞧,她心中一凜。
一道菱形刀疤,像鑽破她記憶的一個傷口,喚醒往事。
「當年屬下受傷的時候,公主曾答應過,要給屬下一個恩賜,還記得嗎?」
這個提醒,像是當頭棒喝,讓她露出抱歉的神色。
她彷彿看到從前任性刁蠻的自己,在故國的御花園裡,仗著公主的身份為所欲為而產生的種種惡果這其中,便有他這道傷疤。
那一年,小小年紀的她對劍術忽然產生極大的興趣,硬拉著他練劍,孰料,一劍揮去,卻命中他的胸膛。
記得當時鮮血從他胸口湧出,頓時染濕了整個衣襟。
她嚇得哇哇直哭,因為他父親是御林軍統領,父皇跟前的紅人,她怕挨罵。
「公主,不要哭了……」他痛得單膝跪在地上,卻不忘輕聲安慰她,「屬下沒事。」
「龍哥哥,你真的沒事嗎?」她睜大眼睛,天真地說:「為什麼我覺得你快要死了呢?」
他如果死了,她會比被父皇責罵更加難過。
「我死不了,」他虛弱地微笑,「只要公主別再哭就好了。這件事,只有我們兩人知道,連太醫我也不會告訴,就說是我自己在練劍的時候劃傷的。」
「真的嗎?」小小年紀的她,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羞愧。「龍哥哥,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用她身為公主的權力,極力想補償他。
「你只要答應屬下一件事就好。」他仍舊笑著。
「什麼事?」她急著問。
「這個……屬下暫時還沒有想到,日後再說吧。」
其實他何曾想要她的恩賜,只是這多年前的一個承諾,卻變成了今天求得她原諒的契機。
「屬下不求公主任何恩賜,只求公主原諒屬下這些年來不曾前來探望之罪。」他深深凝視她的眼,柔聲求。
雅眠再也忍不住,眼淚決堤而出。「為什麼這麼多年你都不來看我?為什麼?」
她終於願意承認認識他了,聞人龍露出滿足的笑容。
「因為屬下想讓公主過更好一點的生活。」
為了她?真的嗎?
不知為何,哪怕眼前的一切都是謊言,她的心是喜悅的。
嘴角微揚,她不自覺地笑了。這如花笑顏,頓時映在他眼中。
「餓了嗎?先吃些點心。」拉著她的手,他輕輕引她坐下。
他對她說話的語氣很輕,彷彿在對一隻蝶兒說話,生怕語氣太重,蝶兒便飛走。
點心有數十種之多,奢侈的擺滿了一大桌子,她夾起一塊香氣撲鼻的豌豆黃,忽然有一種備受寵溺的感覺。
「龍哥哥,你太浪費了,我一個人其實吃不了這麼多點心。」她嬌嗔道。
「吃不了,也得點這麼多。」
「為什麼?」她不懂他所說的話。
「因為你身份尊貴,這是應有的排場。」他一字一句地道,「你忘了自己是東商國的公主嗎?」
心尖兒一顫,舊時回憶霎時排山倒海翻湧而來。
東商,公主……這兩個詞像針一般,刺著她的額,逼她記起從前的一切。
多年以來,她的夢中總有一片腥紅色—— 那是血,是他帶她逃出宮幃的那天清晨,她在彤日中看到血流成河。當時的她,望著御花園裡遍地屍體,嚇傻了,瑟瑟地無法移動半步。
之後,她被他送到了辰山老人門下藏匿起來,隱姓埋名,掩蓋自己真正的身份。
辰山老人,據說與他當御林軍統領的父親是師兄弟關係,亦曾受過東商國君的恩惠,所以才涉險收留亡國公主。
從此以後,她便帶著支離破碎的記憶,在人煙罕至的巔峰長大。師父之所以不讓她下山,是為了保護她。
而他,聞人龍,卻離開她,做起商賈,四處奔走,就為了有朝一日能讓她過回公主般奢華的生活。
現在他回來了,她的記憶也復甦了,卻不知道這是幸福的開始,抑或是悲劇的序幕?
第二章
往事總是纏繞在她的記憶裡,像荒野的籐蔓,越是不願去想,繁衍得越是厲這兩天,不知為何,她總回憶起十六歲那年的事,所有極致的痛苦與甜蜜,都源於那一年。
聞人龍在她生命裡,真不知道該算第一男主角,還是折磨她的混蛋。
她蹲在牆角,將貓食放入碗中,憶起腦海中那張揮之不去的臉,忍不住發起呆篤篤篤,身後傳來輕微腳步聲。
院門早已關好,這宅子裡應該只有她一人,怎麼會聽見另一個腳步聲?
雅眠驀然回眸,發現日光下多了一道修長的人影。
因為逆光,來人的面目看不真切,但就算閉上眼睛,她也能猜到是誰,因為她已經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味道。
「你來幹什麼?」她故作鎮定,繼續擺弄裝有貓食的碗,不再看他。
「原來這些日子你住在這裡,」聞人龍打量了一下她棲身的小院,「難怪我的屬下打探不到你的下落。」
「你一直派人跟蹤我,當我不知道?」雅眠冷笑,「你那幾個屬下雖然還算機靈,但休想整天監視我。」
「聽說你明天要搬進王府居住?」他懶得與她鬥嘴,直入切入主題。
「你一直派人監視我,就是怕我打擾你現在榮華富貴的生活吧?」她冷笑,「可惜,你躲不掉。」
如今義山王府上上下下全把她當成聖姑轉世,認為是治好王圮瘋病的惟一希望,三番兩次派人來請她入住,還特意在王府裡為她設置了一座小小的道觀,種滿梅花。
「你在養貓?」他注意到她手中的貓食,忽然道。
「怎麼了?」雅眠故作不解。
「你該不會想把這貓也帶到王府去吧?」
「不可以嗎?」
「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王府的規炬,那兒是不准養貓的。」陰沉的眸子凝聚在她臉上,似乎想看穿她是否在說謊。
喵嗚!
一陣嬌滴滴的啼聲自簷上響起,眨眼間,一團白茸茸球兒就撲到雅眠懷裡,小臉兒和小爪親匿地磨蹭著。
雅眠微笑輕撫懷中的貓咪,起身斜睨了聞人龍一眼。
「我知道。」她回答。正因為窺知王府這一個秘密,她才有今天的機會。
「我明白了……」聞人龍神色一黯,「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郡馬爺說話好奇怪,我怎麼聽不懂啊?」雅眠失聲大笑。
「你會不懂?」他逼近一步,「這些日子王府裡奇怪的聲音就是你製造的吧!」
「什麼奇怪的聲音?」她裝作滿臉無辜。
「類似於嬰孩的啼哭聲……」他低啞地訴說。
「嬰孩?」雅眠眉一挑,「我又不會口技,哪裡會假扮嬰孩的啼哭聲?」
「可你養了貓。」一語道出她的詭計。
貓的叫聲,在春天的夜裡,的確類似於嬰兒的哭啼聲,而且無時無刻。
常人如果聽到這樣的叫聲,也許起先會誤會,但隨即便明白,它與嬰孩無關。
可對於患有瘋病的義山王妃來說,就完全不同了。她會被這叫聲折磨得神智恍惚,驚駭崩潰。
義山王妃害怕嬰兒的啼聲,這是雅眠打探到的秘密,但導致如此怪癖的原因,仍是一個謎。
雅眠記得自己在半個月前的夜晚,懷抱著這只白貓施展輕功,無聲無息落在義山王妃寢室的瓦上。一陣接著一陣的啼哭聲傳入屋內後,驚醒了床上的貴婦。
那一晚,月光明亮,巨大的圓月似乎就貼在她頭頂上似的,有王府的下人看見她飛躍而過的白影,便恐怖地謠傳她是前來挑釁的女鬼。
之俊傳言愈演愈烈,王妃的病情也愈加嚴肅,到了不得不廣召天下奇士為她驅邪的地步。
「雅眠,你何必如此?」聞人龍眼泛難過的神情,輕聲歎道,「我已經成親了,你何必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他的話,讓她鬱積在心裡的怨恨猛然爆發,一張本來噙著淡笑的容顏,瞬間佈滿怒火。
「對,我就是要把時間浪費在你身上,我就是要接近你、糾纏你,打擾你的生活,讓你此生都無法平靜快樂,永世不得安寧!」揚聲道出心中憤恨,身子忍不住激顫起來,無法自抑。
她恨他!恨他的負心薄倖。
如果當初不愛她,就不該來招惹她,既然許諾了要娶她,卻拋下她,這口氣她嚥不下去。
「雅眠,你是公主,」聞人龍語氣裡透著感慨,「東商雖然亡了,可你仍然是高貴的公主,不該為了我這個卑鄙小人而毀了自己。」
雅眠一怔,沒料到他會如此說。
他的眉宇之間,凝著散不去的哀愁,彷彿真的關心她、擔心她,感歎她這麼做不值得。
此時此刻,他該做的是羞辱她、冷酷地恥笑她的癡情。
但他沒有。
他對她說話的語氣,宛如對待珍寶般的,從來都是那樣溫溫和和,讓她產生一種被他寵溺的幻覺,以為自己是他的惟一。
「我有件禮物要給你。」他忽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