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她當然聽說過。天底下大概沒人沒聽過「承安侯」聞人龍的大名。都說他比娶了玉皇大帝的女兒還要幸運,從一個沒沒無聞的窮小子,一躍成為朝中人人奉承的郡馬、太后身邊的紅人,榮華富貴享不盡,嬌妻在側不羨仙。
但是沒有人知道,在他還沒有成為承安侯以前,她就認識他。天底下,不會再有誰比她更瞭解他……
雅眠仍然笑著,但笑容中添了一絲酸澀。
「外面是什麼人在說話?」
正凝思著,忽然聽見屋裡傳出義山親王的問話。
「回王爺,奴婢把仙姑給請來了。」管事嬤嬤恭敬回答。
「快請仙姑進來!」傳來義山親王焦急的聲音。
雅眠垂下眉,緩步入內。
聞人龍如果沒有忘記童年往事,應該可以認出她的腳步聲。
果然,他還不算健忘,本來背對著她的身子猛地一顫,驀然回首。
她故意抬眸,與他四目相對,嘴角揚起冷冷的笑意。
整個晚上,她等的就是這一刻,她要好好欣賞他的震驚與尷尬。
「龍兒,這便是那位能夠醫治你岳母的仙姑。」義山親王特地引見。
聞人龍沒有答話,彷彿仍沉浸在震驚之中,久久無法平復。
「拜見承安侯。」雅眠搶先道。承安侯三個字,她故意說得特別響亮。
她看見他的俊顏深凝—— 這張自她童年開始便時常劍眉深鎖的臉龐,此刻更為陰冷。
「這位便是傳說中的仙姑?」良久之後,他才低沉開口,「岳父大人沒有請錯人吧?」
「龍兒,休得無禮!」義山親王替雅眠辯護,「仙姑的本事,是有目共睹的。」
「啟稟岳父,不是小婿無禮,」聞人龍收回之前停滯在雅眠身上的目光,「只是聽說那日到府中為岳母治醫之人極多,小婿擔心別人施的法,卻讓這位姑娘誤打誤撞獲了益,畢竟,她看上去太年輕。」
呵呵,她就猜到他會這樣說。拆她的台,給她下馬威,以便把她趕走,免得她打擾他榮華富貴的生活。
哼!她可是有備而來,不怕與他暗中鬥法。
「承安侯既然質疑貧道的法力,不如出個題目,考考貧道,也好還給貧道一個清白。」雅眠朗聲提議。
「這……」義山親王夾在兩人之間,左右為難,聽了雅眠這番提議,只得無奈頷首,「也好,只是委屈仙姑了。」
「談不上委屈,這樣的事情貧道遇過多次,都怪貧道年紀太輕。」雅眠笑著輕甩拂塵,轉身面對聞人龍,「郡馬儘管出題。」
「聽說得道之人能凌空漫步,隔囊觀物,遁壁穿牆,想必仙姑也有如此能耐吧?」邃眸直瞅著她,口中道出刁難的題目。
「貧道修為甚淺,不會這些。」她鎮定地搖頭。
「那麼觀天相,占福禍,預知人世之興衰、國運之昌隆呢?」
「貧道也不太會。」雅眠繼續搖頭。
「難道仙姑只會捉鬼驅凶而已?」聞人龍輕抿嘴唇,語氣中夾著一絲譏諷。
「其實……」她決定在這一刻拿出撒手鑭,「郡馬爺方剛提到的隔囊觀物,貧道是懂一點,可惜學藝不精,時靈時不靈。」
「哦?」旁聽的義山親王大感興趣,「仙姑若有如此本事,不妨當場表演一二。」
「也不必麻煩下人準備什麼囊什麼物了,就說個現成的吧。」雅眠笑了,這一次是勝利的笑容。「貧道看見郡馬爺胸口有一道菱形疤痕,不知是否正確?」
寂靜,四周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隨即響起義山親王的笑聲。
「呵呵呵,龍兒,你想考仙姑,卻讓仙姑揭了你的私密。仙姑你看得沒錯,上個月我與女婿同赴溫泉池時,曾親眼看見他胸口的確有道菱形刀疤。」
此言一出,四周僕奴全部一臉欣喜。仙姑果然有道行,王妃有救了,只要王妃不再瘋癲,他們也就能平安度日了。
惟有聞人龍劍眉深鎖。
惟有他知道,雅眠沒有一雙穿牆的法眼,她能料到他有傷疤,只因為她曾經見過他赤裸的胸膛……
☆☆☆☆☆☆☆☆☆☆ ☆☆☆☆☆☆☆☆☆☆
「師父,今天是我十六歲的生日,你要送徒兒什麼?」白衣少女笑盈盈地問。
自從八歲那年被送到辰山之巔,如今八年過去,她從一個整天只知道哭的女童,變成愛笑的花樣少女。
師父辰山老人十分疼愛她,每年她生日,必送她驚喜的禮物。比如一套能讓她飄浮如雲的輕功,又比如一本能讓所有江湖中人都垂涎的匿身術秘笈。
今天是她的生日,想必會是份大禮。
「雅眠,你不是常跟師父說,想下山去看看嗎?」長鬚清瘦的老人微微笑道。
「可惜師父從不讓我下山……」白衣少女不由得嘟起嘴。
的確,這八年來,她每日每夜都盼望著能下山。不僅是因為對山下的世界感到好奇,更重要的是,她心中一直惦念著一個人。
那個人自從把她送來辰山之巔後,就再也沒出現過。他曾允諾會永遠保護她,但他現在到底在哪裡?難道那只是兒時的一場夢?
為什麼要離開她?他的心裡是否對她還有一點點牽掛?
她有無數疑問在心中,讓她更為迫切地想下山去弄個明白。
「好,今天師父就答應你,讓你下山去。」
「師父……你同意徒兒下山了?」她當場愣住,難以置信地問。
從小,跟著師父在這山明水秀的地方長大,練武學藝,彷彿與外面的世界隔絕。
偶爾師父會帶著兩個師妹們下山去闖蕩闖蕩,可每次都落下她,把她單獨留在這人煙罕至的巔峰上,還找來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媽子服侍她,彷彿存心不讓她受世俗的沾染,做一個住在水晶宮裡的人。
她問師父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不讓她像師妹那樣行走江湖,師父總說,她與師妹們是不同的。
她知道這所謂的「不同」是指什麼,這是一個會給她帶來殺身之禍的秘密。但她的一顆心就像渴飛的鳥兒,嚮往外面的世界已經很久很久了。
這是送給她的禮物嗎?如果是,這是她有生以來收過最好的生日禮物。
「師父,我們幾時出發?」興奮的問。
「你一個人去,師父不陪你。」
「我一個人?」怎麼可能!從小把她捧在手心裡生怕出一丁點兒小事的師父,這次竟如此放心?
「門外有轎子,你隨他們去便是。」
「是,師父。」雅眠仍是一頭霧水。
但一出了門,她便完全明白。
原來師父會如此放心,是因為來接她的是八人大轎,外加奴僕侍衛跟隨,就算是公主出遊,也不過如此吧。
到底是什麼人,擺這樣的陣仗來迎接她?
入了轎,下了山,一路穩步急行,沒到半個時辰,繁華小鎮便在眼前。
雅眠掀起簾子,好奇地張望著轎外的一切。許久沒見過這麼多人,聽見這麼喧囂的聲音,彷彿從仙境降落凡間,向來寂寞的她樂於享受這難得的世俗氣氛,覺得事事新鮮、處處新奇。
轎子在一間酒樓門口停住,四週一片碧池春水,拂風楊柳,三月春光,令人心曠神怡。
「姑娘二樓請,咱們爺在那兒等您。」隨轎的僕人道。
爺?原來是一名男子。
等到步上二樓,雅眠卻吃了一驚。
二樓空空蕩蕩,沒有其他客人,顯然是被包了下來。竹簾前,面對著碧池春水的,是個青衣人的背影。
一身藏青色,使得那修長背影顯出一種隱約的憂鬱深沉感。
好熟悉的感覺,讓雅眠熱淚盈眶。她認識他,一定認識。
「公主—— 」
青衣人聽見腳步聲,緩緩轉過身來,清雅的俊顏露出複雜難言的神色,彷彿把異常激動深埋在平靜的外表下。
「公主還認得屬下嗎?」
他的聲音也很平靜,但帶著不為人察覺的哽咽。
雅眠怔怔地看著他,這一幕,她曾經在夢中見過,不知多少個夜晚,她夢到他們重逢的這一刻。
沉默了很久,她聽見自己回答,「閣下是誰?我不認識。」
明明相識,卻故作陌生,她知道,這是氣憤在作祟。
這個人,這個把她從故國的宮中帶出來的人,忽然扔下她八年之久,又忽地出現……她實在不願意原諒這樣來去匆匆、不負責任的人。
「公主真的不認識我了?」聞人龍沒料到她會是如此反應,苦笑地問。
「不認識!不認識!」怒火竄上她心頭,狠狠地跺腳,大聲嚷著,「不要跟我裝熟,滾開!」
「公主是怪屬下這八年來未曾回過辰山吧?」他輕聲道,眼中浮現一絲難堪。
自從把她交給辰山老人,他的心一直牽掛著她,可在一無所有之前,他不能回來見她。
「公主要怎樣才能原諒屬下呢?」他走近一步,很想靠近她一些。
「我們根本不認識,談何原諒?」雅眠瞪著他,冷冷回答。
他沉默看著她,忽然將衣衫一扯,袒露出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