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答帶著濃濃的譏諷,聽來更氣人。
「你——」
宛荺雖然氣結,但卻沒時間讓她發作,因為她的姑母已經過來,將她由炕上扶起。
新郎、新婦被帶出寢房,雙雙跪拜於一族最尊且全福者之前——江書硯的奶奶仍健在,所以大夥兒便推她為全福者。
江書硯年高七十的祖母口念吉語,江書硯以喜秤挑去紅巾,兩人目光對視,此乃他們自鈕祜祿將軍府的落水事件後,再次碰面。
納徵時她刻意迴避,而江書硯也不想見到她,所以他們並沒有見著面。
一陣子沒見了,對彼此的感覺都有些奇怪。
先前見到她時,有這樣美艷不可方物嗎?江書硯有些恍惚地問著自己。
今日她特別化了妝,雙頰被大紅嫁衣映得艷紅無比,整個人看來嬌俏動人。
而宛荺則被他格外俊挺的容貌給瞧傻了眼。
為什麼以前見著了只會讓她生氣、討厭的人,怎地今日見了竟讓她臉紅?
難道是因為過了今日,他便是她夫婿的緣故?
還來不及細思自己對對方的感覺,已有人端來半生的水餃讓他們食用。
小嘴咬著半生的水餃,聽見夫家的福氣長輩,說著食生水餃有生育之意的吉祥話,害得宛荺嘴裡的水餃,當下差點噴吐出來。
誰要和他生孩子!
宛荺紅著臉別開頭,感覺臉上的熱度變得更燙,幾乎都可以烙餅了。
江書硯微擰著眉,忍耐地吃完半生不熟的難吃餃子,對於這番吉祥話,他根本充耳不聞。
有子無子、有福無福,都是命中注定,怎會因為吃了一顆餃子就改變命運?
況且,命運如果真有這麼容易改變,他倒想問問如何才能擺脫這樁無法選擇的婚事?
早在接下聖旨的那一刻,他已經抱持著絕望的心態。
娶了這個刁鑽野蠻的格格,怎會有幸福可言?
此生幸福與否,他已經死心了。
吃過隱喻生育之意的水餃,儀式也算是告一段落,宛荺被送入新房中,總算可以更衣休息了。
「噢,好累喔!怎麼成親這麼累人啊?」
宛荺哀喊著,大剌剌地往床上一躺,就再也不肯動了。
她的姑母見狀,大驚失色,連忙對宛荺的隨身婢女命令道:「紋珠,快把格格拉起來!新娘子這樣躺著,等會兒讓人瞧見了多難看?」
「姑母,煩死人的儀式不是已經全部完成了嗎?不會再有人來啦!」
宛荺不情不願地爬起來,嘟著嫩紅的小嘴抱怨道。
「還沒完呢!等會兒還會有人來替你更衣,梳妝打扮——」
「梳妝打扮?!」宛荺尖叫出聲。「儀式都完成了,還裝扮什麼呀?」
「你不知道,等會兒還要——」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門上傳來客氣的剝啄聲,連忙轉頭喊道:「進來吧!」
「親太太吉祥,格格吉祥,奴婢們是來替格格更衣的。」
來者是幾名長相秀麗的婢女,每人手上都端著一隻凋工精美的木盤子,有的上頭擺著高級的繡花綢衣,有些則擱著精緻的頭鈿珠翠,一看就知道是來替她更衣打扮的。
「喔,老天爺啊!」宛荺見狀十分無奈,真想直接暈過去了事。
「宛荺!快過去更衣。」
姑母簡直被她這站沒站相、坐沒坐相,連說話都沒個女孩兒樣的侄女氣死了,但有外人在她也不好發作,只好咧著嘴假笑,使勁把宛荺從床緣拉起,推到幾名婢女面前。
「什麼?啊,等等——等等啊——」
宛荺還沒來得及抗議,就被姑母以及幾名婢女給七手八腳剝去了嫁衣,然後將她塞進那套新訂製的精美繡花袍服裡,接著鬆開她又黑又滑的長髮,紮了一個漂亮的髮髻。
宛荺呆愣地坐著,任由姑母及幾名婢女把她當成木頭娃娃,在她頭頂上大做文章,又是插鈿子、又是攢喜花,搞得她滿頭珠翠叮叮噹噹,一顆頭比兩顆頭還重。
好不容易婢女們完成了工作,宛荺以為自己可以好好休息時,姑母卻把她拉向炕邊,要她端坐在上頭。
「從現在開始,你給我乖乖地坐在炕上頭,直到新郎倌進來為止,不許說話、不許笑、更不許亂動,聽見了沒有?」
宛荺的姑母在她耳邊,面色嚴厲地吩咐著。
「為啥呀?」宛荺眨著眼瞧著姑母。這又是為了哪一樁?
「這是咱們滿族禮俗!亂動亂說話,便是不吉。」
「不吉?」宛荺嗤笑。
她已經夠不吉了,要不然也不會倒楣到嫁給那根臭木頭!
這時,有人進來請宛荺的姑母到前頭吃筵席、喝喜酒,姑母笑著應允,臨走前仍不忘低聲向宛荺叮嚀。
「聽見了?乖乖坐在這兒,晚點新郎倌會進來,在那之前,不許亂走亂動。」
臨走前,她還把宛荺的婢女喚到門外守著,監視著宛荺的一舉一動,尤其,絕對不許她溜出房門。
事情全弄妥了,宛荺的姑母這才高高興興地跟著下人去前廳喝喜酒。
房裡只剩宛荺一人,她百無聊賴地轉頭四望,打量著她未來的寢房。
這房間比起她在將軍府的房間還要大得多,但也顯得空洞,裡頭沒有一樣是她的東西,沒有親切感,只覺得像是陌生人的房間。
宛荺打了個呵欠,覺得一陣疲倦感向她襲來。
打從清早起床梳妝打扮,一直忙到方纔還在更衣梳頭,她真的覺得好累好累。
「啊,好累……」
眼皮變得沉重,眼前的視線也逐漸模煳,已經失去焦距的雙眸眨了眨,長長的睫毛便蓋住那雙美麗的眸子。
她身子一歪,踢掉花盆底鞋,搖搖晃晃地爬上炕,挪了個還算舒適的姿勢,擁著暖呼呼的錦被,沉沉睡去。
斜陽西下,金光從窗欞間透入,拉出長長的陰影,映照滿室暈黃金光。
緊閉了大半下午的門扉終於開啟,一雙套著新靴的長腿,跨入門檻,進入室內。
他關上門,走進內室,往炕上的方向一望,不由得瞪大了眼。
宛荺格格——床邊應該端坐一個等待他的新娘子,而那位新娘子,居然膽子大到爬上炕頭呼呼大睡?
不只睡,還熟睡得像個孩子,艷紅的小嘴微微開啟,不知是不是做了夢,還努起小嘴,咕噥著旁人聽不清楚的話。
看見這景象,本來應該暴跳如雷的他呆愣了片刻,接著忍不住笑了出來。
好,真有她的!
直到成親這天,她仍不肯乖乖遵守傳統禮俗,非得反叛到底嗎?
無聲地坐上床沿,仔細瞧著那張睡得香甜的小臉,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娶了個十分美麗的妻子。
褪去艷紅的嫁裳,換上清雅的粉色繡花錦袍,讓原本美艷不可方物的她,霎時多了幾分清純的氣息。
如果她不是那樣刁鑽粗蠻,說不定他會開開心心地與她拜堂完婚,生兒育女、白頭偕老。
但偏偏,她並不是他理想中的妻子,他寧可娶一個端莊賢淑、溫柔婉約的無鹽女為妻,也不想要一個美貌無雙,卻粗野凶蠻的潑婦作伴侶。
「唔……」床上小小的人兒不知夢見什麼,擰著眉頭嚶嚀了聲,白嫩的臉頰無意識地搓了搓錦被,接著再度睡去。
那純真可愛的模樣,讓江書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撫摸那柔嫩的臉龐。
「嗯……」
不料這舉動卻驚醒了宛荺,她揉揉眼睛睜開眼,一時間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待她發現床沿邊好像有誰坐著時,扭過玉頸一瞧,整個人霎時清醒,猛然躍起。
「你……你在這裡做什麼?!」宛荺又心虛又尷尬又氣惱地質問。
她剛才睡著的模樣,想必都讓他瞧見了吧?
「這裡是新房,而我是新郎倌。」
他依然是那副平靜得教人生氣的語氣,澹澹地說道。
「真想不到,宛荺格格竟如此大膽,果真視禮俗如無物,原本該是安分坐著的格格,竟然爬到炕上睡得香甜,難道就不怕觸江府的霉頭嗎?」
他其實並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但見她一副想找他吵架的模樣,就忍不住想惹她,看她生氣,看她氣極敗壞的模樣,倒也挺有趣的。
「那……那是因為……」宛荺怎麼也沒想到自個兒貪睡偷溜上床,竟會被他當場逮到,頓時面紅耳赤,啞口無言。
不過她向來不認輸,臉一紅,怒氣也就上來了。
「誰要你們訂下一大堆規矩?先要打扮,然後迎親,接著是一大堆煩死人、拉哩拉雜的瑣事,好不容易進了房,又要更衣,又要打扮,還得坐在炕上不許亂動,我是人又不是石頭,當然受不了啊!」
宛荺一扯就是一大串,總之,就是盡量羅織罪名,理直氣壯地怪到他頭上就對了。
「如果我沒記錯,今日的婚禮,應是按照滿族的傳統禮俗,並非我漢族的。而訂下這些規矩,惹你不開心的人,正是你們尊貴的滿族皇室先祖,不是漢人,更不是我們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