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那位小人宗師該不會又想把他給捆了,再把他扔到王公大臣的家裡,卯起勁來替他大賺不義之財吧?
深諳人性兵法的丹心,徐徐給了他一個大熱天出門的動力。
「分贓。」據東翁的說法,一號房那個不出門的禍害,加上六號房到處跑的瘟神,所等於的,即時這間客棧狼狽為奸坑錢二人組。
「我這就去。」在丹心的鼓勵下,見錢眼開的封浩隨即振作起精神,抱著金碗大步往自家大門走去。
當離開家門的封浩,吹著口哨,步伐快捷地繞過一條又一條巷弄時,而以差不多速度追在他後頭的丹心,在他倆來到了天字一號房裡時,她即時叫住他欲進入書房的腳步。
「封少,我有幾個小問題,不知封少能否為我解解惑?」已經困擾了數日的她,緊斂著眉心,面上寫滿了難得一見的苦惱。
「說。」這個被封為客棧內辦事能力一流的多是小管家,居然也會遇上難題?
打從收到地字六號房開出來的新菜單的那一日起,即滿腹苦水無處訴的丹心,登時抬起臉來,將怨慧司務目光直刺進封浩的眼底,再一手指向他手中金碗裡的東西問。
「封少,你以為,這座城裡有幾個人是吃蟲的?」自進入客棧以來,再古怪再詭異的食材,她全都能為眾房客弄到手,只是,那位新貴客所開出來的一堆邊疆怪蟲,這是要她打哪弄來呀?
「我相信無所不能的你,定能滿足小花的口腹之慾。」全然不想插手幫忙的封浩,只是任重道遠地拍拍她的肩。
丹心頭疼萬分地再問:「那白衣蝙蝠、鶴頂紅、赤沙蠍、千足蟲這些又是用來幹啥的?」吃蟲吃蛇她都還可以理解,畢竟人各有所好嘛,可這些,普通人是不會吃的吧?如果說……那位魅眼小姑娘,還算是正常人的話。
封浩邊搔著法發邊回想,「小花好像說過,那是她用來製毒和養蠱的基本材料。」
果然不是正常人……欲哭無淚的丹心好不悲怨地轉過身。
「我要去跟東翁說……」
「說啥?」
「我要告老還鄉。」不幹了不幹了,一個比一個還難伺候。
「別這麼快就急著放棄嘛,這麼著吧,待花楚醒來後,我再叫她告訴你哪兒有得賣,行不?」封浩又拐又哄地朝她漾出個大大的笑臉,「好了,你還有別的事嗎?」
丹心想了想,「對了,東翁要我向你代傳一句話。」
「請說。」
「算我求求你,你就搬出這間客棧,別再找我當冤大頭了!」照本宣讀的她,就連東翁中氣十足的招牌怒吼聲也一併帶到。
封浩狡詐地朝她一笑,「告訴那位大叔,大爺我才不要,在這間客棧一曇吃得好住得好又全部免費,我說什麼都要賴著他不走!」
「收到。」
坐在書房裡等人等了老半天的步青雲,在把他對丹心說的話全都收進耳底後,直接以有些敬佩又萬分不恥的目光,迎向那位走進來準備分贓的小鄰居。
「你能不能偶爾活得認真點?」虧他還是全客棧年紀最小的少年房客呢,可全客棧臉皮最厚又完全不負責任的,除了這小子外,絕不會有第二人有資格當選這份殊榮。
「我一直都活得很認真呀。」一屁股在書案旁的椅子坐下的封浩,以一副無所謂的神情朝他聳聳肩。
「你居然也有不出門做生意的一日?」出了名辛勤努力換工作的封浩,竟破天荒不出門工作?若不是天要下紅雨了,就是紅雨已經住到了六號房裡才是。
「有私事。」不想說太多的封浩,四兩撥千斤地帶過。
早收到風聲的步青雲,也不急著戳破他的小秘密,他只是揚扇朝封浩手中的金碗一指。
「打從你進門起我就很好奇了。」他不敢恭維地皺著眉,「那碗裡裝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若他沒看錯的話,那應該是……一顆顆炸過又灑滿紅椒末的蟲繭?
「我的零嘴。」吃得很過癮的封浩,高高扔起一顆蟲繭,再以嘴接住並嚼得津津有味。
步青雲的面色當下黑了一半,「你吃那玩意兒?」
「要不要也來一口?」封浩大方地將金碗湊至他的面前,想與他來個有福同享。「保證吃了後身強體健百毒不侵,且味道又酸又辣又嗆鼻,很過癮喔。」
「你慢用。」情願喝苦藥也不願吃毒蟲的侯爺大人,以手中的紙扇將那隻金碗給推回去。
「好了,廢話少說。」只想回六號房不想留在這閒聊的他,不耐地揚揚手,「這位後葉大人你找我來,不會是只為了我的零嘴吧?」
步青雲的下巴朝一旁的小桌努了努,「擺在那邊桌上的,是你上一回為朝中大人們繪像的報酬。」
「我就知道德高望重的後葉大人您,絕對不會在暗地裡吞了我那一份的。」兩眼當下燦燦生光的封浩,當下一改前態,將那一箱的收穫毫不客氣地摟在懷裡,還不忘對那位同賺的鄰居來個佞臣式的鞠躬又哈腰。
步青雲不屑地揚高下顎,「本侯尚不把那點小錢給放在眼底。」
「那就謝了,下回若還有做生意的機會的話,還望後葉大人記得再怕人來捆我啊。」滿抱收穫在懷,一刻也不想多留的封浩,說著說著,就挪動兩腳想先一步逃離隨時都可能變成虎口的這間天字一號房。
「慢。」特意召他來此的步青雲,可沒都酸這麼簡單就放過他。
「還有事?」
步青雲刻意瞄他一眼,「我聽說……那個姓花的,這回追到客棧裡來了?」以往他都只聽東翁說,有個姓花的小姑娘家,總是在外頭四處追尋著封浩的蹤跡,怎麼,這回那個毅力多年不減的女人,終於打算直搗黃龍了?
就是不想讓他提及這事的封浩,當下頓住了腳步,不情不願地站在原地,不想回頭面對那個開口就如同照妖鏡般的千里侯大人。
對這事冷眼旁觀許久的步青雲,好整以暇地攤開手中的紙扇輕搖。
「撇開你那戒不掉的換工作癮頭不說,告訴我,你究竟還要讓那個姓花的年年追著你追到什麼時候?」就他來看,這根本只是一場小朋友式的貓捉老鼠,虧他還逃得那麼賣力!
壓根就不想把底給抖出來的封浩,語氣頗為僵硬的問。
「我就不能不從實招來?」他明明就隱瞞得很好,為啥這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侯爺大人會知情?究竟是哪個內鬼與他串通的?
步青雲冷冷了哼,「你以為憑你的道行能瞞本侯多久?」
深明步青雲的個性,也知若是他今日不交代個清楚就別想脫身的封浩,在掙扎了學究後,總算是拖出他從不告訴外人的事實。
「她有未婚夫了,指腹為婚的未婚夫。」
「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你就只想當個單純的青梅竹馬?」步青雲不客氣地拆穿他的原形,「哪時起你的腦子裡,也裝得下所謂的仁義道德了?」
「我沒得選。」
若是可以的話,他也很想晚個一年出生,早在出生之前就認識了花楚,並與她的人生有了怎麼也拆解不開的緣分婚約。可是,老天就是不肯讓他成為那一個幸運兒呀,任憑他再怨再無奈,他還是得接受那個對他來說太過沉重的青梅竹馬的棚鎖,而後,再緊咬著牙關,在漫漫似是毫無止境的歲月裡,以似親情似友情的身份待在她身邊。
然後,親手將他的感情蒙上了眼,關進一隻密不透風的鐵箱裡,再沉入河底,永不見天日。
哪怕是……他曾經如何在裡頭用力敲打求生。
其實以他的個性來說,他大可以像對他人他事一般,同樣也來個不負責任、不講是非公理道德,就照舊地把心一橫,不去看那些太過無謂的名義上阻礙,只要去得到他想要得到的就行。可,無論他再如何硬起心腸,再怎麼想自私一點,他就是無法拋開那三個自他三歲起即辛苦撫養他長大,並毫不吝嗇地給了他這世上再男報答恩情與親情的姨娘。
從頭到尾只覺得他是在與自個兒過不去的步青雲,在看清楚他眉宇間清清楚楚的不甘後,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一點都不像你的作風。」同為小人一族,卻只因個障礙而裹足不前外還不戰而敗,他也太不爭氣了吧?
男的提及身世的封浩,揚首看著遠方,以淡然到不能再平淡的語氣說著,而那徘徊在一室裡的語調,像是在平撫他已麻痺的心,又像是想讓他人也能夠明白他所嚥下的究竟是什麼苦。
「我與小花是吃同一鍋飯長大的,我還是她的姨娘們親手拉拔長大的,而她的未婚夫,則是她花家恩同再造的重要恩人。」
他永遠都記得,三位姨娘對他說過,倘若沒了那號未婚夫,那麼整個花村的經濟命脈,將可能因此而傾,而花家所欠那位未婚夫的,則是這輩子再怎麼,彌補也還不清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