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他在左剛辣咳得昏天暗地時,首先搶救其第一個受難者,「你的神明大人說過,左剛是標準的外強中乾,且身子虛得完全不中用,所以在食與補這上頭,他是絕不能沾半點辣。」反正心意都到了,就算他過關吧。
「真、真的嗎?」花楚慌張站起,好不自責地朝左剛聲聲道歉,「對不起,我事前並不知道……」
封浩若無其事地拉她坐下,「放心,他死不了的。」
「可是……」
「捕頭大人,你就先回去滅滅火吧。」封浩不情願地朝左剛擺擺手,決定就此放生。
獲得特赦的左剛,兩手掩著就快燒起來的嘴,直朝他倆用力點頭,而後逃難似地火速衝出廚房大門,打算直奔義醫館去找藺言拯救一下他就快燒起來的喉嚨與腸胃。
眼看左剛已脫身而走,面上雖是擺著微笑,但骨子裡卻是完全食不知味的丹心,在準備喝下花楚為她端來一碗盛滿好料的湯品時,不著痕跡地瞥看向一旁的封浩,眼底寫滿了饒她一命的無聲請求。
「我想起來了。」封浩直接拿過她手中的湯碗,邊喝邊對花楚說:「前陣子蘭姑娘才說,丹心因服務全棧房客,日夜操勞導致精氣神不足,所以為她開了個補身的藥方,而在服藥的這段期間內,她可是不得沾碰上半點葷食。」
「這樣啊,那……」花楚一怔,低首看了滿桌皆是葷食的菜色後,有些內疚地斂著眉心。
「你就去忙你的吧。」封浩伸手朝丹心輕輕一推,再次下達特赦令。
「小花姑娘,待我身強體健後,我再回來吃完這桌大餐!」滿心感激之情的丹心,做人情地為花楚留下一個台階後,也是一刻不敢多留地逃離此地而去。
少了兩位座上賓的席間,並未因此而冷清了下來,花楚側過首,不語地看著大口大口吃著她所做飯菜的封浩,就像是久旱逢甘霖般地吃著那些他久違的菜色,尤其是在吃到了他想念的菜色時,他還會在嘴邊漾著笑,然後拿來那一整盤菜直接掃進他的碗裡,再一鼓作氣地吃光它。
相較於方纔那兩位賓客的反應,很有自知之明的花楚,淡淡地問。
「其實他們並不喜歡我做的飯菜是不?」姑且不說這些根本就不敢吃也吃不慣的中原人了,就連她家的姨娘們,也沒有一個像他一樣肯對她做的菜賞面過,因此在這事上頭,她很明白的。
「錯,是我捨不得你把拿手好菜給那些不相關的人吃。」封浩笑瞇瞇地搬過那盆沒人敢動的春雞盅,「放心吧,我會代他們把你感謝的心意全都吃光光的。」
不想戳破封浩善意謊言的她,沒什麼食慾地以筷撥了撥碗裡的好菜一陣後,花楚環首看向這一間大得就像一幢房子的廚房,再看向好似已徹底融入這邊生活的封浩。
「封浩。」
「嗯?」吃得正過癮的他,漫不經心地應著。
「你打算在這兒住多久?」他都以遵照祖訓在外頭做生意那麼多年了,也算是對他家的祖宗有交代了吧?那他總可以回到花村了是不?
豈料封浩的回答,卻令滿心盼望的她,面上登時風雲變色。
「倘若沒什麼意外的話,我大概會一輩子都賴在這吧。」他又不是呆了,才不會輕易放棄他家祖先為他掙來的福利呢。
「一輩子?」瞪大明眸的花楚,屏住了呼吸好一會兒後,才有辦法壓抑下語氣裡的抖顫的音調。
「我想不出有什麼值得我不繼續住在這的理由。」想賺錢時有人介紹門路,捅了簍子有人收,想分贓不怕沒有機會,他哪可能放棄這麼完美又大發利市的居住地?
花楚垂下了眼睫,十指緊握得就快泛白。
「可我們曾約定……」難道他……全都忘了嗎?
封浩茫然地瞥她一眼,「什麼約定?」
以往只能在封浩面上找著的失落表情,花楚相信,在這一刻,定也深深地印刻在她的面上。以往她始終不明白,他那份總是因她而生的失望,究竟是令人難過到什麼地步;但在今日,她才明白,那一份痛楚,並不是在給了你一個傷口後,只要待得日後就能結痂的刺痛而已,而是徹底空白後,這才明白,原來一切從頭開始,就什麼都沒有留住過的遺憾。
她常讓他這麼痛苦嗎?
又或者該說,這是在她長年下來總是傷害他後,所遲來向她光臨的報應?
「你怎看,臉色怎這麼難看?」眼看她神情有些不對,封浩不禁放下碗筷,撫著她的臉細瞧。
「我……」
「封少,東翁有請!」再也不敢進去裡頭,只敢遠遠站在廚房外,拉大了嗓門盡忠職守地向裡頭傳訊。
封浩想也不想地應著,「這就來!」
這些年來,只要他回鄉,就可聽他說上一大堆東翁事跡的花楚,在他難得意外地肯拋下她,急著去見那個叫東翁之人時,一道已是沉澱在她心中多年的疑問,在他起身欲走時,終於忍不住浮出水面迫她開口。
她拉住他的衣袖,語帶猶豫地問:「封浩,你……很喜歡那個叫東翁的人嗎?」
「我愛死那位大叔了。」因為就算是打著燈籠,他相信全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另一個像東翁這般願意任他坑的冤大頭了。
雖是早就預料到有這種可能性了,但在聽他親口說出時,花楚的身子仍是微微瑟縮了一下,同時覺得自己的喉際,更是因此哽澀得幾乎不知該如何將接下來的話給問出口。
「你就是因為他而不願意離開這間客棧?」
「沒錯。」
她深吸了口氣再問:「除了他外,別人……就不可以嗎?」
「根本就不行。」放眼整個吞月城,還有誰能夠擁有東翁那般廣的人脈與財源?只要是能賺錢,他說啥都要死死賴著東翁不讓他跳船。
她低下頭,不想讓他看見她此刻面上的模樣。「他真有那麼好?」
「這事很複雜,你這外人不會懂的。」封浩按著她的肩頭朝她交代,「總之,你先在這等我,我待會就回來吃完這一桌。」
聆聽著封浩快步跑離廚房的足音,低垂著首的花楚,在再也聽不見他的足音時,這才容許那顆脫眶的淚,叛離她的眼簾,墜落在桌上鋪擺的花巾上,融成了其中一株斑斕牡丹花瓣上的新色。
一個頭兩個大的東翁,在客棧店內就快因午膳時分的來臨,客人也將愈來愈多時,終於不得不出聲提醒一下,這位打從封浩一早出門做生意起,就一直生根在櫃檯前面與他對看,並大大妨礙他做生意的女人。
「呃……花花小姑娘?」
「敝姓花。」與他對看了一早的花楚,大抵打量完眼前的男人,也勉強對他長了一點點記性後,總算願意打破沉默開口。
「好吧,小花姑娘,你打算這麼瞧我瞧到何時?」面對這等美色、這等容易讓人癡迷的目光,身為大叔的他也是很想來個心頭小鹿亂撞啦,不過他也很清楚,他要是膽敢接受誘惑的話,,想必那個行事作風無所不用其極的封浩,定會在知情後不計代價用力砍死他。
她朝他甜甜一笑,「直到我記住了你的長相為止。」沮喪和無端端就認輸,這兩者一向不是她的作風,因此她決定,今日若是不能撥亂反正的話,那她就乾脆來個一決高下。
東翁有些受寵若驚,「為何?」他沒那麼老來俏,這麼受小姑娘家的青睞吧?還是說,封浩對她的魅力漸漸不濟來著?
當下說翻臉就翻臉的花楚,面上甜笑一收,改以看仇人的目光直瞪向她心中的頭號大敵。
「因我想知道,拐跑了封浩,讓他有家不歸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若是輸給別的女人的話,她或許還會甘心點,但……一個中年男子?這教她要怎麼嚥得下這口氣?
滿腹冤屈無處訴的東翁,在聽完後只想來個仰天長嘯,或是打算今晚再趁夜去自家祖墳上鞭鞭屍。
他語帶顫抖地問:「我……拐跑了他?」當年到底是誰莫名其妙跑來這間客棧報到,然後打死不退房,還一年到頭留下爛攤子強迫他去收拾的?這位小姑娘會不會太歪曲事實了點?
不接受東翁無辜眼神的她,語氣裡仍是充滿了明顯的敵意。
「可不是?」讓封浩不惜離開故鄉遠走天涯,還愛死了他,說什麼都要賴在這不走的元兇,就是眼前這位看起來好像有點年紀的大叔。
「天大的冤枉啊!」反正正好是端午時節,汨羅江在哪裡?他也要去跳!
才不管事實真相究竟是如何的花楚,決定今兒個就同這位與她搶人的大叔翻臉說清楚。
「今日我是來告訴你,我要帶封浩回我家。」
「帶回去做啥?」東翁聞言一愣,霎時好似在黑暗的谷底見著了一絲久違的光明。
「己用。」
「如何個己用法?」一聽到脫離苦海有望,東翁忙不迭地湊上前,好不期待地瞧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