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還要報仇,你早就死了好幾遍。」她別開臉,不滿意他的表情。
意思是,她在他的「床第間」有太多下手機會,意思是,她老早就丟去報仇念頭,意思是,她和他在一起,每個夜晚,都是「心甘情願」。
硬硬的臉再度出現柔軟線條,大手一拉,他把她帶回懷裡,雙眼微瞇,熱切的吻重啟……
他們之間算什麼?夫妻?不是,大紅花轎末上門,她更沒有住進他的後園。朋發?更不是了,沒有朋發會夜夜同踢而眠、共享彼此的體溫。
她是他看管中的罪犯?那麼他對刺客太優握,吃好穿好用好,這種罪犯日子太好過。
認真計較,她頂多就是一個……妾身未明。
該算計的,沒有女人願意自己處在模糊地帶裡,但她真想搬進後園,當一個「暖兒夫人」?不,她不要。
那她想要什麼?一個專心的丈夫、一個同心合力建立的家庭?
如果答案是正確的話,她的男人就不會是上官天羽,因為他老早就有了許多位夫人。
既然不是他,她還在這耗些什麼?報仇嗎?甭談了。
項暖兒走到外頭,仰首,遠處有幾隻高飛的紙鶯,高高地攀上了天。
說它自由自在?還是有那麼一根線,牽看、絆看,非要奮力掙脫了線頭,才能掙到真正的自由。
她歎氣,遠遠地看見一群人走來,她不想同人打照面,便偏了身子,躲到樹後。
幾個僕人搬來花瓶、椅子往秋爽齋的方向走去,熱熱鬧鬧的,一面走、一面聊天。
秋爽齋是年初新蓋好的樓,聽說是皇帝欽點的。
項暖兒不明白東蓋一個樓、西蓋一座閣做什麼用,上官天羽不過一個人,能住得了幾處。
「喂,你們在磨蹭什麼,手腳俐落此一了忙完這個,還有事兒得忙。」說話的是府裡的總管,項暖兒見過他幾回。
「總管大人,七公主真要嫁進咱們相爺府嗎?」一個家丁問。
啪!總管大人一巴掌就往他頭上拍去。「哪有真的假的,聖旨都下來了,你當皇上閒著沒事搞笑話嗎?」
「哇,等公主嫁進門,咱們相爺可要發達了。」管家又瞪他。「相爺幾時不發達?」
「是、是,小的糊塗。」
「動作快一點,時間快來不及了,新房佈置好,還得整理園子,只剩下半個月工夫,皇帝嫁公主吶,可怠慢不得。」
「是。」說著,家丁加快腳步把東西給扛走。
樹後,項暖兒手上的詩集,啪答落地。
他要娶公主啊……一個恍惚回頭,她竟像看見滿地碎心,冷冷的風拂過,淚水結霜。
早上才合了糖的,怎麼口齒裡全是苦澀?昨夜的溫存還留在身上,怎地今日秋風掃,掃得滿身涼?
她在發抖,止不住地抖著,運了氣、練上功,還是抖個不停,天翻地覆的苦楚一下子道開,攪得她分不清天地。
他要嬰公主,他要嬰公主了呀……
管家不回頭還好,一轉身,竟發現最受寵的暖兒姑娘就站在樹後面。
這可怎麼辦才好,相爺說要瞞著暖兒姑娘的。
他抓抓頭皮,這下子,走向前不對,不走向前也不對。
項暖兒也明白自己應該笑笑緩和一下氣氛的,可她笑不出來,於是她和總管大人就這樣僵在原地,誰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到最後,還是總管硬著頭皮靠近。
第7章(2)
「暖兒姑娘好。」他尷尬笑著。
她點頭,扯了嘴角,笑不成形。
「剛剛下人們議論的事,您不要放在心上。」
放心上?胡扯什麼,她有什麼資格放上心,該擔心的是後園的三位夫人,干她底事。她不過是個妾身未明啊。
「相爺擔心您」
「我沒事。」才落下話,她轉身就走。
沒事,她的確沒事呀!相爺娶公主,三百年前就聽過的事,有什麼好傷心的。
娶回公主,更上一層,從此皇親國戚,一路飛黃騰達,好得很,怎不大聲嚷嚷,嚷得人盡皆知,讓她也來為他恭賀、沾沾喜氣?
她會說很多好聽的詞,琴瑟和嗚怎樣?百年好合怎樣?還是唸唸詩詞呀,她也挺在行的……
終於,項暖兒成功了,嘴角成功地往上揚。
真好,她笑出來了呢!這才對嘛,人逢喜事精神爽,主人家要辦喜事,她這個客人自然該同歡同慶。
可她只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往上揚,卻沒注意到淚水往下瓤,一點一滴一串……
那些數不清楚的傷心呵,串成珠簾脫瘤而出。
她沒注意到自己迷了路,沒注意到自己跨進後園,只是走啊走,以為走得夠遠,那扭著、扯著的胸口,就不會疼得那樣厲害。
算什麼呢……那些夜夜貪歡的夜晚?算什麼呢……那些甜言蜜語的清晨?算什麼呢……她無聊的心情轉折?
她不是清楚得很嗎?女人之於他,不過是受豢養的寵物,喜歡的時候多疼兩下,不愛的時候,連看也懶。
蠢,後園裡那三位嬌貴無比的夫人還不足以當她的借鏡嗎?
蠢,他早說過,她不過是個玩具,了不起是個特殊一點、有趣幾分的玩具,她居然笨到去在乎他的心。
全是她的錯。
她太自負,以為自己很行,以為堅持不當寵物,他就不會視她為寵物,問題是,不管她怎樣,他都當她是寵物。
人人都說他對她偏寵,可那又如何,總有膩了的時候。大家都說相爺對她特殊,那又如何,今朝新人明日淚啊!
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辭了吧,這顆心,辭了吧,他不承接的風情……
「瞧,是誰呢,原來是暖兒姑娘。」鳳夫人的聲音傳來,她偏頭,看見三個夫人聚在涼亭裡面品茗賞花。
「暖兒姑娘怎會到後園來?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蕊夫人怯憐憐的說。
相爺下令了呀,她們不行到前面打擾暖兒姑娘。
桂夫人咯咯輕笑。「難不成,暖兒姑娘也和我們一樣被打入冷宮了?」
「就算現在沒被打入冷宮,也快了吧?七公主再不久就要嫁進門,聽說人家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呢。」
鳳夫人開心極了,好不容易一場痛快自己送上門,她不樂和樂和,怎對得起自己?
「不如,暖兒姑娘和我們一起,討論如何討七公主歡心吧?」桂夫人笑說。
項暖兒只是靜靜看著她們。如果她也被豢養了,早晚有一天,她會變得和她們一樣可悲。
搖頭苦笑,她緩緩前行。
走多久?不知道,這相爺府太大,大得她迷路,也迷心。
不知怎麼走的,最後她走進一片竹林,竹林裡有幢老舊竹屋,風飄飄吹過,竹門咖咖呀呀開開關關,幾葉枯黃竹葉落在腳邊。
那日,他帶她往哪裡去?不記得了,只記得那裡也有一大片竹林。那時他隨手童起幾葉竹片,編編折折,擺弄出一艘小船。
她托著船,笑說:「只恐雙溪炸艦舟,載不動,許多愁。」
他回她,「哪來這麼多愁,看見小船,你該聯想到——『船動湖光艷濫秋,貪看年少信船流,無端隔水拋蓮子,遙被人知半日羞。』」
這是他們最大的不同,同樣的小船,她想到物是人非事事休,而他則聯想到少男少女的甜蜜愛情。
男人,向來是這樣的,只貪求愛情裡面的甜蜜,不嘗苦楚,當愛情澀了、淡了、失味了,便折下新枝,擷取另一季芬芳。
難怪都說不如歸去,只是呵,一縷芳魂,何處是他鄉?走進竹屋,滿是蛛網灰塵,她也不覺得髒,坐了下來。
這裡,多久沒人來過了。綠色的竹子染了霜華,枯搞的土黃色道盡淒涼。靜靜地,項暖兒待在屋裡,回想前塵往事。
她發現自己的人生一塌糊塗,以為自己不同於人,以為自己掌握了人生,到頭來才猛然發覺,終究是命運掌握了她。
她憑什麼高傲,憑什麼批評別人被豢養?她哪裡不同啊,不也是提供男人快樂的物品?
倏地大笑,她笑得淚水撲教落地。裝什麼清高,演什麼驕傲,她充其量不過是一個押妓,哪來的資格嘲笑天下女子無知貧乏?
拋了道德、名節,她終是掙不脫枷鎖啊!
走了吧,留下來又如何?難道還能等待一場注定成空的夢?他終究不會對她專心。
斷了吧,牽牽扯扯又如何,難不成還盼著生為同室親,死為同穴塵?終究是東風惡,歡情薄,錯錯錯……全盤皆錯呀!
她項暖兒不當蠟燭,不願心成灰、淚水竭,也不當春蠶,吐盡情絲才曉得,愛情,即便付出生命也留不住。
是啊,該走的,從此不寫情詩不填詞,不理寂寞不相思。
「小姐,你去了哪裡?相爺四處找你呢」香荷匆匆向前,滿目憂愁,心底忐忑不安。
知道管家洩密,相爺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命人四處尋找小姐,裡裡外外都翻遍了,就是找不看。
項暖兒一臉木然的想。何必費工夫尋她?他不是要迎親了嗎?娶公主可是大事,府裡上下都要忙壞的,幹麼把時間浪費在無關緊要的女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