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近她,輕輕握住她的手,堅毅的目光宛如望進她眼潭最深處,看透她其實很脆弱的靈魂。
「給我一個機會,菲菲。」
輕柔又強勢的言語,猶如古老有魔咒,召喚她的臣服。
她不知不覺點了頭。「……好。」
***
原來當他願意的時候,他可以這樣寵一個女人。
甜言蜜語,那不是他的風格,他所採取的是行動,是在日常生活中,一點一滴滲透她的芳心。
他照料她的起居——不,或者不該說是「照料」,是「監督」,嚴格盯她三餐飲食,要她作息正常,不許為了工作太累。
「你太瘦了,要像以前一樣,吃胖點才好。」
某個夜晚,他帶著宵夜來到她辦公室,誘哄她多吃點。
「要我像以前那樣?」她抗議。「以前我太胖了好嗎?現在這樣才算是標準身材。」
「是要多標準?」他蹙眉,瞪她。「一定要迷倒眾生你才滿意嗎?」
「什麼?」她訝然,因他話裡明顯的醋意而芳心悸動。
「你已經夠美了。」他索性挑明了說。「再美下去會是罪惡,你想勾引男人犯罪嗎?」
粉頰霎時渲染霞色,她心韻狂亂,好片刻,才找回說話的聲音,自以為聰慧的回嘴。「為什麼別人會犯罪?難道你不會?」
話語方落,她立即悔恨地想咬下自己舌頭。
她在說什麼?這簡直是不折不扣的調情!
他似乎也有些訝異,更像是得意,順著她的話,曖昧地接口。「你希望我對你犯罪嗎?」
夠了!
她倉皇躲開,假裝肚子餓了想吃宵夜,才勉強逃過這令她驚慌失措的挑花劫。
但如此劫數,絕非唯一的一次,隔天,當他陪著她考察即將開張的新餐廳時,他又再度令她心亂如麻。
他以一個專業企管顧問的身份挑剔地審視餐廳的每一處,甚至要來她準備的管運企劃書,仔細翻閱。
她忐忑著,很擔心他在其中找出矛盾之處,質疑她的經營能力。
果然,他看罷企劃書,開始犀利地提出問題。「這附近的客戶分佈,你事先估過問卷調查了嗎?」
「嗯,之前我有派工讀生收集資料,這附近有好幾棟辦公,很多白領上班族。」
「菜單的設計,你考慮過進料的成本嗎?」
「當然。」
「既然你同時擁有三家餐廳,應該可以聯合進貨,提高議價能力,你有跟固定合作的廠商談過嗎?」
「嗯,有談過。」她遞給他資料。「這是他們願意提供的進貨價格。」
他迅速瀏覽過數字,對照其他兩間店的財務資金結構,以及這幾年現金注入與流出的情況。
他隨身揣帶了筆記型電腦,叫出某個程式,輸入數字,進行分析。
「這個是你買的軟體嗎?」她在一旁好奇的觀看。
「是我自己寫的程式。」他回答。「很適合用在你這種類型的零售業,像你這種餐廳,最需要注意的除了平日業績之外,更要注意現金控管,應收跟應付帳款的周轉率都會影響你跟廠商談判的籌碼,食材的成本也會因此產生變動……你看,這就是程式跑出來的大概結果。」
她提著那一張張複雜的表格,只覺得頭暈眼花。
「看不懂嗎?」他微笑問。
她窘迫地點點頭。「不過你怎麼這麼快就可以跑出表格來,有很多陳年的數據耶,你剛才都有輸入嗎?」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他真的略略僵住了,似乎有些尷尬,迴避她的視線。「這模型是早就建好的,像你們這種餐廳,數據大概都差不多。」
是這樣嗎?她沉默地盯著他。
雖然她不像他,在國外拿到MBA學位,又是紐約的白領菁英,但她在大學也修過財務管理等相關課程,她知道每家公司的財務數據都不同,若是要做嚴謹的營運及財務分析,絕對需要建立相關的資料庫。
所以,難道他電腦裡早已有她餐廳的資料庫了,而這並非他初次為她的餐廳做經營分析?
疑慮的念頭方浮現於腦海,他便以一針見血的批評轉移她的注意力。
「……所以你這份營運企劃書寫得不對,考慮得太不周全了,應該說,你只考慮到一家店,事實上你應該把三家店同時列入考量,這樣才能更精確地篩選出其間的共同效益,藉此提高利潤。」
他的見解獨到且精闢,說明淺析有條理,她深深佩服,心弦陣陣顫動。
有人說,認真工作的男人最帥,而此刻的他,在她眼裡,猶如集光明榮耀於一身的尊貴神祇。
他好帥,好迷人。
本以為經過六年,自己也有一番傲人的成長,應該足以匹配他了,可一瞬間,她忽然又感到自卑。
他的見識畢竟高於她,高她許多許多,她覺得自己彷彿仍是從前那個連英文歌詞都看不懂的傻女孩,配不上他。
「在想什麼?」他察覺她的異樣,
她連忙搖頭,定定神。「啊,沒什麼。」
「是不是嫌我太挑剔了?」
「……」
「嘿,我這可是免費提供服務,要知道如果是外頭的公司聘請我提供咨詢建議,鐘點費可是很高的。」他拽拽的宣言。
她不禁微笑。「我知道,謝謝你。」
聽她道謝,他好似有些不自在,故意大刺刺地擺擺手,裝酷,「不用客氣啦。」
她深深睇他,輕輕揚嗓。「至煥。」
「嗯?」
「你很厲害,真的很強。」
他眨眨眼,沒料到她竟會主動稱讚他,半晌,才又擺出狂妄姿態,拍拍胸脯。「你現在才知道我多強啊!」頓了頓,「不過你也不賴就是了。」
「我?」她一愣。
他笑望她。「短短幾年開了三家餐廳,你的創業故事一定會成為許多人的典範,那本專訪你的雜誌出刊後,應該很暢銷吧?」
她怔怔地頷首。「雜誌社有打電話給我,聽說迴響還不錯。」
「看吧!」他得意地笑,彷彿與有榮焉。「就某種意義來說,你也是個傳奇吧。」
「我是傳奇?」她更錯愕。
「一個在菜市場長大的女孩,在台北精華地段擁有三間口碑業績都一流的餐廳,這不是傳奇嗎?」他正色道。
她聽了,頓時感到羞赧,吶吶低語。「只有兩家啦,第三家又還沒正式開張。」
「一定會成功的,就像之前那兩家一樣,我對你有信心。」
「你對我……有信心?」
「嗯,這句話我可不輕易對人說。」他孩子氣地強調。「連那些最有錢最有勢力的大老闆我都未必會這麼對他們說,可是我要跟你說,菲菲,我佩服你。」
「你……佩服我?」她顫著聲嗓,不敢相信。
「你很棒!Marvelous!」他豎起拇指,用一個英文形容詞來讚美她。
神奇的。
她怔望她。
他該不會是在逗她而已吧?是在開玩笑嗎?
她試著從他的表情,從他的眼神,尋出一絲可能的嘲諷或玩笑意味,但沒有,他雖是笑著,卻很真誠。
她的心融化,甚至,想哭。
早就立誓不哭了,但這一刻,看著他溫柔的臉龐,聽著他誠摯的贊語,眼淚不聽話的破閘,即將氾濫。
她迅速別過眸,不讓他看見自己的軟弱。
第7章(2)
***
「為什麼是『New York Ex』?」
深夜,齊菲菲與辛至煥坐在陽台,開一瓶紅酒,她精心調配了下酒的起司條與幾樣小菜,兩人淺酌談心。
起先,只是看著前方河堤公車的風景,聊著漫無邊際的話題,然後,他突如其來地拋下一句犀利的問話。
對她而言,那像是平地一聲雷,驚得她一時失神。
「為什麼要取這樣的店名?」他望向她,直率地托出盤旋在心頭許久的疑問。「你開的是美式餐廳,店名卻偏偏是『除去紐約』,你該知道紐約等於是美國的象徵吧?」
「嗯。」她輕輕頷首。她當然知道,那個擁有自由女神雕像的城市,是美國人心目中最堅固的希望。
「既然如此,為何要取這樣的店名?」他頓了頓,凝望她的眼潭隱微漾著波光。「因為我嗎?」
她咬唇不語。
「因為我人就在紐約,所以你才偏偏要『除去紐約』嗎?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他口氣裡隱含哀怨,看著她,刻意對她癟嘴眨眼,一副無辜的神態。
她心韻跳漏一拍。
這男人,真懂得如何擾亂她的心!
「不是那樣的。」她幽幽歎息,否決他的推論。
「那是怎樣?如果不是因為討厭我,為什麼要取這種店名?」
是因為,紐約是她遙不可及的夢想。
取這店名,是告誡自己 ,不要嚮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更別傻傻地渴望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人。
他說的沒錯,除去紐約,也正是除去「他」的意思。
但他不明白,這其中真正的涵義。
「怎麼?你不肯告訴我?有難言之隱?」
她不吭聲,淺啜紅酒,半晌,才點了點頭。
「得了吧!」他輕哼,「討厭我就直說,我又不會怪你,這六年來我們鬧得這麼僵,你討厭我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