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史今書坊是人人都可以進入的大眾書坊,那麼觀書樓則是王公貴族為了取得收藏,或是別有用途書籍內容的門路,因為覲書樓有著身份識別的規定,並非隨便的人都可以進去。
可惜的是和度假住宅不可分的觀書樓,於前年被一場大給燒燬。
實際上毀壞的部分只有杜家引以為傲的觀書樓,雖有上天保佑他們的損失不多,大部分的書籍都被搶救出來,但在杜家現任當家杜晴春的一聲令下,捨棄了就杜府,吧史今書坊留在長安,整個杜家遷至現在位於鳳翔的新杜府。
如今的觀書樓也和酒觀書樓大相逕庭。
新建的觀書樓。排除舊觀書樓內只有一間書庫房的設計,將珍藏的書籍劃分為珍籍、史料、國圖、繡本和名人錄五大類,而建成五大書庫房。由外頭看起來,觀書樓是由一間獨棟的別緻廳堂、五大間書庫房連接另一間更小的書房所組成。
這是在鳳翔的第一個年頭,一切還算順遂。
「啊——好煩哪。」
杜晴春蹺高二郎腿,躺在庭院的巨石上曬太陽,身旁還放著各式各樣的甜品零嘴,供他在嘴饞是不予匱乏。
若說這個世上最養尊處優的人,此刻的杜晴春當之無愧。
可本人卻不見得這麼認為——
「現在不是春天嗎?為何一點春暖花開的氣氛都沒有?冷死人了!真不是個曬書的好日子,是不?」杜晴春對阮秋色埋怨。
面無表情地站在巨石下,處理杜府上不大小事還得看著沒事強說煩的主子,她沒有半點不悅,冷靜幹練地將手中請求進入觀書樓的信件分成可以和婉拒兩堆,又抽空回答了奴僕請示的問題,最後才說:「如果少爺這麼認為,可以把國圖都搬回書庫房裡。」
國圖的分類指的是所以由國家發行、制定的書籍。
觀書樓藏書眾多,書如果不拿出來曬,很容易生蠢蟲或有受潮的問題,所以杜家幾乎一年四季能曬書的時間都在曬。
「我看把那些舊式的書換上新外皮,加上『萬年紅』好了。」懶散的人似乎總想圖個一勞永逸的方法。
『萬年紅』是一種抹上橘紅色塗料的放蠢紙,其塗料中含有鉛丹,是為劇毒,蠢蟲吃到一口可以立刻道九泉之下參他一本。又因為鉛丹在歷經漫長歲月仍能保持鮮艷色澤,且具有防蠢功能,才被人稱為萬年紅。
阮秋色誤會了他的意思,「少爺是指修復的工作?樂師傅最近次啊修了一套前朝的國書,最近他正在修復幾本繡本,之後還有一套《春色十二花閣》。」
修的觀書樓內有歷史的舊書向來是獨家歷任當家的職責,可這一代的當家是個懶惰鬼,越是在她的主導下前後任用了幾個值得信任,有能力的修復師,目前是日日泡在書堆樂此不疲的樂七海。
「是我要他修復那些的,我當然知道。」杜晴春態度輕浮地揮揮手,捻了一塊甜糕送進嘴裡,邊嚼邊說:「我是說重制,用黃紙或是花椒紙重新譽寫,這樣短時間內都不用曬黑。」
依他保守估算,在有生之年曬書防蠢蟲都不會是他的責任。
「如此一來,,便失去收藏那些書籍的意義。」阮秋色停下正在寫婉拒信得手,抬頭看向巨石,只看見他半邊敞開的外袍順著巨石披下,連他的一根指頭也沒看見。
她從小所受的教育是推那些書為尊,自然不能苟同主子如此不負責的作法和想法。
杜晴春撇嘴,哼道:「書籍重要的是內容,哪天等墨跡都褪了色,紙張因潮濕而模糊不清時,氣海會罷工的。」
只要他想,任何事都可以給他說的黑白不分,是非顛倒,阮秋色早已習慣。偏偏她懷疑,他是在對上次沒有立刻修好方扇的事找麻煩。
畢竟,這已經不是這幾天以來的第一次,而是第九十八件事。
「這件事外我們可以再談。」她選擇不予理會。
「這個家不是由我做主的嗎?為何碰上違背你希望的事,每次都用再談來敷衍我?」杜晴春探出半顆腦袋,墨潤的鳳眸閃著異常明亮的光彩。
因為他總是在找麻煩。
「我是希望少爺能多些時間思考,考慮清楚。」沒有說出心裡話,阮秋色瞟了他一眼後埋首寫婉拒信。
杜晴春沒有跟著她轉移目光,反倒緊緊凝視著她嚴肅的側顏。
有多久呢?他的眼追逐她有多久時間?
他從有記憶開始就和她在一起。
打從她會走路起,即寸步不離跟在他身邊。他上學堂,她捧著兩人的書本跟去旁聽;他玩樂時,她提著裙擺也湊上一腳;他吃飯,她拿出碗也有一份;他睡覺,她必須在旁邊等到他睡著才離開,有時候乾脆和他睡在同一張床上。
總之,他們形影不離。
但是他一點也不嫌煩,尤其是在雙親過世後,有一陣子,他到哪兒都必須有她在,連上茅房也一樣。
直到她十四歲,他十五歲後,情況有所改變。
但是改變的原因為何,他始終不能理解。
她確實遵守了誓言,對他不離不棄。在她的父親——也就是前任杜家總管卸任後,接下杜家總管一職,替他擔下所有杜家的責任,讓他吃好過好,不用動手做任何事,只要享受就夠。
如此一來,他究竟有何不滿?
這個問題困擾了杜晴春從十五歲後的面一個夜晚,他自問卻得不到答案,倒是和肯定瞭解一件事——他非常不滿!
他不喜歡越來越不瞭解她內心裡的想法。即使他們靠得再近,捉摸不定的不確定感只是任由心中的煩躁不安一日日昇高,這使得他開始找她麻煩。
一各種方式,就為可能理解她的心思,逼出她除了面無表情和正緊八百以外的表情。
如今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是為了她才變成一個任性的公子爺,還是天生就有成為紈褲子弟的慧根。
「我一直都是仔細考慮過才會說出口。」杜晴春不悅地咕噥了幾句。
阮秋色沒當一回事,更甚的可說全然不信。
「阮管家!」一名小廝匆匆忙忙跑了過來,急促地喊著。
阮秋色抬起眼,印上來人。
「何事?」
「外頭、外頭來了兩個人,自稱帶著太府寺卿大人的金令,想進觀書樓、」
所有被准許進入觀書樓的人都持有銀令,能進入觀書樓並在樓內的書僮幫忙下尋找五大書庫內想看的書;金令則是能夠進入和杜家人有更密切往來之人才知道的禁書書庫房的通行證。
阮秋色和杜晴春對此事有不同的反應,前者略感怪異,平時不說話便抿著的嘴唇,如今抿得更薄,眼裡閃著若有所思的光芒;後者則連眉也不皺一下,由巨石上坐起身,一臉興味盎然。
「樂師傅在觀書樓,他見過金令了嗎?」她先開口。
「尚未,已經請那兩位公子先到主宅的前廳候著了。「在精明能幹的阮秋色底下工作,奴僕們也被訓練的懂得判斷事態。
「那兩人看起來如何?」阮秋色繼續問。
「他們看起來很規矩。」
「要是我拿到金令也會很規矩。」杜晴春莞爾一笑,他爬下亙石,站姿依然挺拔,可衣裳依舊亂七八糟。
他一手斜舉著上頭有著修補痕跡的方扇遮住半邊嘴角,眼神高傲,半瞇著她說:「我要去看看。」
明白主子的意思,阮秋色隨即靠了過來替他整理儀容。
杜晴春垂眸望著她的頭頂。
只有這種時候,她會主動靠近他。這也是為什麼他從不願意把衣服穿好,每件事都仿一半,剩下的由她來完成的原因。
有一種預感自她開始為兩人間劃出主僕的明確分野後開始成形——他總覺得她隨時可能離去。
而為了留下她,要他多蠻橫霸道都行。
察覺僕人注目的視線,杜晴春迎向他,驀地露出惡意十足的自信微笑,吩咐道:「沏壺鐵觀音,準備一些酸蜜餞,我得好好招待他們。」
阮秋色端著茶水和蜜餞進到前廳時,差點踉蹌。
雖然早瞭解她的少爺隨便到底的個性,但是在自家前廳,尤其還是他親口說要招待客人的,卻任由外衫內襖敞開,露出面容等著主子開口。
站沒站樣,坐沒坐相,杜晴春簡直就是不像樣的代表。
倒非說主子站得歪七扭八,而是他永遠整理不好的儀容,至於坐姿……不提也罷。
阮秋色在放下托盤時想著,究竟是什麼原因造就她的少爺養成這副德行,然後在替兩名客人倒茶時想到……
對了,是她寵成的。
「兩位,請喝茶。」再一次的,她找不到生氣的理由,倒好茶之後,比了一個請的動作,退回主子身後。
「杜公子,在不是文闕,這位則是曾凡軒,我是符大人親隨,不過今日是來替太府寺卿的胡大人辦事的。」自稱為文闕的男人客氣地喝了口茶後開口。
「鳳翔府尹大人的親隨。」杜晴春意興闌珊地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