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吧,」杜晴春一邊趕他,一邊咕噥,「你不出城,我可沒得威脅。」
殷尚實行囊一背,利落地離開。
「少爺怎麼不讓殷公子留下來幫忙?」隱冬顧及他們主僕倆沒人會半點拳腳功夫,如此兩手空空,連個高手都不帶的深入敵營,怎麼想都不是個聰明的主意。
「就說我靠的是這裡了。」杜晴春戳著他的太陽穴,一手往糕餅盒探去,只是隱冬昨天買來的甜糕早已全都吃完,一雙劍眉立刻攏起。
見狀,隱冬忙道:「小的去買,立刻去買。」
「不必了,」杜晴春歎了口氣,「買點石榴,葡萄,新鮮的錦鱗和麥面回來。」
隱冬默默記下,心想這全是阮秋色愛吃的東西,若非少爺想來個睹物思人,便是真如少爺所說的沒問題了。
「是,少爺。」他決定賭是後者。
「記得,半個時辰內回來,再派馬車過來,然後……帶上石榴。」杜晴春交代到最後,神情有些扭捏不自在,「我們去接她回來。」
隱冬愣了愣,一時間無法理解主子怪異的神色,漸漸看出夾雜其中的難為情和對不習慣的事感到困窘,猛然察覺某件事的隱冬扯出大大的笑容,終於懂了。
原來少爺他……不知道阮總管知不知情?
「好。」精神奕奕的應了聲,隱冬一溜煙跑出去辦事。
杜晴春怪顱這個把阮秋色的面無表情當精明威嚴,努力向她看齊,卻不知道她從小就很少笑的貼身小廝,懷疑什麼事能讓他如此開心。
「明明事情就還沒解決……」他抬起方扇,想起昨天熬夜寫污名冊時,發生的小插曲。
「秀暖,你實在陷得很深,比起上次我見到你的時候還要深。」
「干你何事?」
「那麼,你說了嗎?」
「現在是關心這種事情的時候嗎?」
「你再不說,也許以後就沒機會了。」
「娘的,你別亂咒人。」
「誰也不能保證這種事不會有下次。」
「又不是每天都有她被抓走的危險。」
「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凡事別太鐵齒,要不,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後悔嗎……誰說要等到總有一天,他現在就後悔得很。試探她的心,後悔自己是如此驕矜自大好面子,簡單的話也說不出口,光會做一堆無關緊要的傻事。
在心底的某處他是害怕著她會離開的,於是不斷挑戰她能忍受程度的同時,又矛盾地想著她若能越早離開就好了,在他還不是那麼在意之前,傷得也不會覺得太痛。
但是他想錯了——無論她是否想離開,離不開她的是他。
***
杜家馬車停在鳳翔府前,動也不動,擋住了出口。
隱冬假裝沒看見守門官卒的白眼,逕自安撫有些躁動的馬兒,隨後憂心忡忡地往大門內望,急著想知道現在的情況。
自杜晴春進去後約莫半炷香的時間了,還沒有出來,若不是被留下來在危急的時候求救,隱冬早衝進去了。
哪像現在他只能在緊張的時候梳著馬毛,等杜晴春交代的一刻鐘時間到了以後,才能去向夏桑實的妹妹夏荼靡求救。
隱冬緊緊揣著杜晴春托付的信,一邊默背著他交代的話,心底暗自祈禱絕對不要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這廂,杜晴春難得坐正了身子,一舉手一投足間儘是壓人的翩翩氣質,連握著杯子的指梢都能感覺到優雅,恍若生來如此。
他喝著第三杯茶,負責招待的曾凡軒笑容慇勤的說:「請杜公子再等等,我家大人已經離府許久,有很多事等著他過目。」
「為了私事而拋下正事,符大人也真是仁民愛物的好典範。」杜晴春吐出諷刺的恭維,下一瞬他揮動方扇,露出一抹如沐春風的笑,「無妨,他出不出來都無所謂,只是我耐性向來不佳,尤其是等自己的僕人的時候。」
「其實正是因為阮總管尚未清醒,符大人好意不打擾她,才讓杜公子等的。」
曾凡軒的話有意無意地透露出對阮秋色用藥的事實,並仔細觀察他的臉色。
杜晴春漂亮的鳳眸微瞇,似笑非笑地說:「那麼就是拖也要請符大人把那個不成材的僕人給我拖來了。」
「算算時間,再過不久阮總管就要醒了,還是請杜公子再等等吧。」
笑瞇了眼,杜晴春用方扇遮住嘴,「告訴符大人,我只等到這杯茶喝完,在那之後,就算他拖著她的屍體來求我也沒用。」
話才說完,一陣輕笑揚起,符逸瓊緩步走進偏廳。
「杜公子這話給阮總管聽了。真不知做何感想,是吧,阮總管。」
杜晴春一聽見符逸瓊詢問阮秋色的話,費了好大的心方才忍住想要回頭確認她安好的慾望,等到阮秋色從面前走過時,才仔仔細細,上上下下打量他,在見到她除了神情有些恍然,其餘一切安好,他暗暗鬆了口氣,方扇又開始揮動。
「身為家僕,她已經浪費我太多心思和精力。」注意到她的頭猛一點,他的心也跟著抽跳了一下,確定她只是不勝藥力,他才繼續把話說完,「就是掉了一條小命,也只能怪自己,怨不得我。」
阮秋色雖然意識有些昏沉,仍能察覺他如影隨形的目光,以及他的話。
唉,她的少爺說的話全被他的眼神給出賣了。
要她如何相信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若是真的不在乎,他連來都不會來。無論他是否有著其他心思,已經足夠了。
「倘若杜公子非要這麼說,也罷。」符逸瓊不再專注於煽動人心的小小樂趣上,轉移話題問:「想必杜公子已把東西給帶來了吧。」
杜晴春從容不迫的取出污名冊,在符逸瓊和曾凡軒有動作之前制止他們,「不許動。」
符逸瓊和曾凡軒放鬆握緊的手。
「沒錯,你們最好放鬆一點。」杜晴春舉起一直握在手中的杯子,裡頭還有八分滿的水,「有種紙不怕墨,不怕油,卻很怕水,只要被水沾濕,紙上的字可以在一瞬間消失蹤跡。」
「這是為了防止污名冊落入他人手中嗎?」符逸瓊沉吟著,「但是,要在你動之前搶下污名冊對我來說,應該不會是太大的難題。」
杜晴春打量著他,看出他是在虛張聲勢,「如果我的總管還醒著,我想她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你得逞,而一點動作也沒有。」
「你怎麼知道我沒廢了她武功?」符逸瓊確實是在裝腔作勢。
「你又怎麼知道我帶來的是真的?」杜晴春掛著同樣的笑。
兩方僵持著,直到杜晴春將杯子傾斜。
「杜公子且慢。」曾凡軒出聲制止。
符逸瓊略略失了笑容,不像屬下著急,反而道:「說到底你還是在意阮總管的。」
「因為她剛好是我的家僕。」杜晴春語氣帶著不甘願,可話一出口,他忍不住生自己的氣,懊惱又說錯話。
他並非埋怨,是對眼前的情況感到不悅,而且也完全不是那個意思。
「就這樣?」符逸瓊挑起一道眉。
「這到底與你何干?污名冊若是不要,我要帶走了。」沒耐性向來是杜晴春的最佳寫照,尤其當別人刺探他的感情時。
「是沒關係。不過剛好有興趣罷了。」符逸瓊聳聳肩,朝曾凡軒點了點頭,他立刻解開阮秋色的啞穴和封住武功的穴道,讓她回到杜晴春身邊,同時伸手向他討污名冊。
「你沒事?」即使眼見為憑,他還是想聽她親口說。
「是,少爺。」她揉了揉兩手腕間的骨節,又甩了甩手,「剛才很危險,屬下不僅不能說話,更無法動手阻止他,請少爺下次小心點。」
「哪還會有下次……」杜晴春撇嘴。
符逸瓊又笑了,「知道了吧,其實若硬奪,我們是能成功的。」
只是他想知道要如何這杜晴春才能令他吐出真正的心意,算是他個人一點小小的興趣而已。
「我也沒說不給你,只是要確定她能回來。」杜晴春猜測符逸瓊的用意,嗤了聲,把污名冊交給曾凡軒。
「其實只要看得見污名冊在哪裡,我倒不怕你耍花樣。」因為對自己有自信,符逸瓊才能不慌不忙地陪他周旋。
接過曾凡軒遞來的污名冊,符逸瓊迅速翻開。
「這墨色……似乎有點新。」
「一行名冊隨時都在補充,你以為貪官污吏就你們這些人而已?」杜晴春揚起訕諷的笑。
符逸瓊沒答腔,迅速翻了一下,隨即將污名冊放進一個小箱中,上了鎖。
「一行名冊確定是你寫的了,你覺得我會放你走嗎?」他把雙手撐在案上,笑瞇瞇地問。
「若我是你,自然不會。」杜晴春輕哼了聲。
「沒錯。」符逸瓊笑得非常開心。
杜晴春一口喝光杯中的水,勾起唇角,「但那是指你沒有任何把柄握在別人手上之前。」
這下換符逸瓊的眉抖了一下。
「燒掉鳳翔史料是因為想隱瞞貪污的證據是吧,街道整治公款,水渠的引道,橋樑的修築,以及藺城封街時,主事者藺千禧一定也給過你不少銀兩,另外,去年因水渠引道工程延宕,河水暴漲毀壞了天興坊內一半以上的屋宅,災民得不到府方的幫助也罷,竟連義倉也不開,近三個月,河水連續漲潮,府方卻絲毫沒有動靜,任由災民挨餓受困,對聖上掩飾災情,我說的有錯嗎?」杜晴春說出自從開始重寫鳳翔史,並調查鳳翔這個地方之後,得到的各方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