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幸禮壓根當他不在,逕自道:「實在是家母久病床榻,恐將未久於人世,如今家母最大的心願就是能有個乖巧溫順的媳婦……不,我是說女總管。所以……」
「別把你自己的野心推到別人頭上。」杜晴春故意截斷他的話。
「有狗在吠嗎?」石幸禮一手貼在耳畔,做出仔細聽的動作,然後又當某頭惡獸是石刻的,繼續說:「石某左思右想,唯一認識並上得了檯面的女總管,也只有總管大人了,所以想請總管大人能夠到石府,伺候家母一段時間,直到家母仙逝。」
「只怕到時候你根本不可能放人。」杜晴春不斷酸刺反駁。
「杜小子,若非看在我和你父親的交情,非好好教訓你一頓不可!」石幸禮終於覺得煩了。
「哼!如果要打架,你還不見得贏得了我咧!」杜晴春揚起方扇,另一手習慣性想找甜品來緩和怒火,偏偏隱冬忘了準備。
阮秋色從他的小動作看出端倪,招來一旁的小廝去膳房準備。
「我才不興粗俗野蠻的行為。」石幸禮頭一撇。
不一會兒,小廝拿了一大盤的甜糕進來。
不慌不忙地捏了塊甜糕送進嘴中,嚼了嚼,甜甜的滋味令杜晴春心火稍減,方能從容不迫地問:「你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我是說給總管大人聽,又不是說給你聽。」石幸禮老話重提。
「隱冬,關門,放狗。」額上的青筋快要爆開,杜晴春有多生氣,從他簡短扼要的命令便能聽出來,連甜糕都不是以緩和他的怒火。
「少爺,咱們府裡沒有養狗。」隱冬在他身邊小聲提醒。
杜晴春狠瞪他一眼,隨即指著石幸禮說:「那你去咬他!」
「少爺誇張了。」隱冬不慍不火的回應。
若非坐著,杜晴春肯定氣得直跳腳。
為何他身邊儘是些酷愛理智,和火氣絕交的人?害得他總像個蠢蛋,一有人點火,立刻燒得旺盛。
「杜小子,我不是在問你,而是問總管大人。」偏偏石幸禮像是嫌刺激他還不夠,又補了一句。
終於,杜晴春忍無可忍,寬大的衣袖一揮,打翻了盛著甜糕的盤子,嚇了眾人一大跳。
「她不會跟你走!」憤怒的站起身怒吼,他握緊方扇,唇抿成一條線,神情陰驚地瞪著石幸禮。
就算他比起旁人還要容易動怒,顯得缺乏冷靜和理智也無所謂,只有她,是他永遠不會輕易讓步的!
原本正欲去撿掉落地上的糕餅和碎裂盤子的阮秋色,被他厲聲厲氣的話給影響,不自覺停下手邊的工作。
杜晴春此刻的注意力壓根不在她身上,大步走到石幸禮面前,俊美的臉龐有著堅如磐石的決心。
「這是我最後一次告訴你,她必須一輩子待在我身邊!無論你來幾次都一樣不可能,就算我死了你也別想,因為她得替我守墳,絕不能離開!」
「呃……杜小子……我說你也用不著這般激動……」石幸禮被他的氣勢給遏住,矮了姿態。
「把銀令拿來!」杜晴春惡聲惡氣地向他索討一直收不回的銀令。
石幸禮怔愣住,「現在是提哪件風馬牛不相干的事?」
「不是要我別激動?」杜晴春終於又開始揮動手中方扇,試圖冷靜下來,「只要你交出銀令永遠別再出現在杜家,我一定馬上大笑三聲給你聽!」
「銀令可是你爹當家時給我的!」石幸禮急了。
「而現在杜家是我當家,不是嗎?」對手一急,杜晴春反而不慌了。壓下不快,他佯作一臉閒適,慢慢的說:「所以無論我想怎麼做,都沒有人能——」
「少爺。」阮秋色不能放任他繼續說下去,出聲打斷他。
他為她做的一切,都是她無償回報的,所以至少,她得替他樹立起威信,不能讓他在重大的決定和事情上隨興所至,尤其是不能為了她。
她早已打定主意,絕不令他因她而留下任何是非口舌!
杜晴春因她的話而收斂張狂的態度,先是睨了她一眼,好像還想說什麼,最後只是撇撇嘴,乖乖噤聲。
若說杜晴春是把刀的話,阮秋色就是刀鞘,能阻止刀鋒傷人。
「石老爺,如同少爺說的,我不會走。」阮秋色用沒有受傷的左手默默抬起甜糕,語氣不容置喙。
「咦?可是……」銀令和能幹美麗的女總管,石幸禮兩個都難以放棄。
「石老爺說的條件我並不符合。」阮秋色指揮下人將打碎的盤子收拾好,隨即看向石幸禮道:「『乖巧溫順』這四個字,無論是任何人都不會用在我身上。」
杜晴春咕噥著「你也知道」、「算你有自知之明」的話。
「不,阮總管確實——」
阮秋色態度堅決的打斷他的話,「我當然也非傾城之姿,容貌最多算是能入眼;家父膝下只有我一個女兒,我卻沒能侍奉在他身側,自然也不會是個孝順聽話的媳婦。石老爺所見都只是表象,我並非您想像的那般好,事實上,我是個貧乏的人,每天做著一成不變的工作,活得也很單調,不懂得討好別人。」
「這……」石幸禮看看她,又轉頭看向杜晴春,希望他能解釋發生了什麼事?
他可未曾聽過她一段話超過二十個字啊!
可杜晴春只是靜靜聽著。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得已,石幸禮出聲問。
阮秋色沉默片刻,似乎琢磨著該如何說明,未幾,才抬頭,定定地說:「如此貧乏的我,有的只是少爺而已。」
***
隱冬送走了石幸禮,結束一早的折騰。
杜晴春輕撫著小錦盒裡剛收回的銀令,鳳眸不自覺地跟著阮秋色打轉,顯得心不在焉。
如此貧乏的我,有的只是少爺而已。
貧乏?她真的覺得自己貧乏嗎?還是她根本不喜歡現在的工作?也許她厭倦了每天和觀書樓的書為伍的生活……
「那個……」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打斷了杜晴春的思緒。
鳳眸跳躍著被打擾的不耐,杜晴春望向來人,先是一愣,後道:「石老頭都走了,你們這兩個家僕還留著礙人眼幹嘛?」
留下的人,是稍早一直沒說話的兩名男子。
「杜公子誤會了。」開口的是兩人中看起來較為平凡的那個。「在下夏茶蘼,這位是在下的夫君,落曉。我倆和方纔那位石老爺並非同伴,只是剛好一起進來。」
「喔。」杜晴春懶洋洋地應了聲,隨即擰眉,怪叫道:「你是女的?」
「是的。」夏茶蘼端正容顏回答,似乎對別人懷疑她的性別習以為常。
這也難怪,因為她習慣穿男裝,相貌平凡,又總是一板一眼的模樣,絲毫沒有女人味。
「而你是男的?」杜晴春將目光看向另一邊的落曉。
只見那個漂亮的男人挑起眉,似乎不打算開口。
交代小廝送上足夠杜晴春吃的甜品後,阮秋色自在地插話:「兩位是今年年初,才搬到巷尾馬大娘家隔壁那間屋子的,對吧?」
她向來習慣留意週遭環境的變化,先不說夏茶蘼近來改建自家,創立學堂的事,要街坊鄰居忽略落曉這麼一個極具吸引力的男人,不好好議論一番是不可能的,因此她自然有現成的消息可聽。
「是的,不過我們以前都曾在風翔住過很長一段時間。」仍是夏茶蘼開口。
這句話引起了杜晴春的注意。
住過風翔,夏茶蘼……姓夏……
驀地,杜晴春大嚷著:「秋兒,送客!」
阮秋色還沒來得及反應,夏茶蘼已經跳起來。
「杜公子,在下並沒有惡意,也不是有何過分的要求,只是——」
「啊、啊,吵死了,給我滾!」杜晴春摀住耳朵,背過身,說要趕人,可一點也不留情。
「杜公子,在下是來——」
夏茶蘼還想說什麼,杜晴春銳利的目光瞪向阮秋色,責備她,「秋兒,我叫你送客,難道你聽不懂嗎?」
阮秋色雖然不懂主子為何突然發這麼大脾氣,嚷著要趕人,但是服從的天性使得她起身,做出請的動作。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夏茶蘼見她擋在面前,有些著急。
「走了。」這是落曉開口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
夏茶蘼轉頭看他。
落曉先是看了背對著他們側躺的杜晴春,然後跳過擋在中間的阮秋色,直接把目光放在夏茶蘼身上,朝她伸出手。
原本還有話要說的夏茶蘼,僅僅遲疑了瞬間,回握住他的手,只留下「在下先行告辭」的話,便不再多說一句,乖乖跟著他走。
阮秋色望著他們攜手離去的背影——雖然是兩個男人的模樣,卻一點也不突兀,彷彿他們生來就如此毫無扭捏地牽著彼此的手,不在乎外人怎麼看。
「秋兒,我累了。」後頭的乖僻少爺又再發難。
阮秋色收回目光,回到杜晴春身側。
他坐起身,習慣性舉高雙手要她背,但看到她掛在胸前的傷臂,又把手放下,逕自站起,準備回房好好補個眠,並思考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