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玥兒是男娃兒……」
廳裡,錦繡跪在檠豐和鬱泱跟前不肯起身,她不斷磕頭、不斷哭泣,嘴裡重複著同樣一句話。
「求求世子爺、世子妃,不要把真相說出去,求求您……」
鬱泱還弄不清楚怎麼一回事,但檠豐卻是清楚的。
她知道了吧,知道如果芸香生下男孩就會遭顧伯庭和鄒氏殺害,為保住玥兒、祺兒,她買通產婆說謊了吧。
這些年來,她為了保全小主子緊緊守住秘密,寧願過著艱困的日子、吃盡苦頭也不願意出賣孩子、出賣主子,看著這樣的忠僕,他還能說什麼?
鬱泱雖然不清楚錦繡為什麼要在顧玥、顧祺的性別上作假,卻可以依線索摸出許多她不懂的事。
「當初,你為了保全這個秘密,不讓別人接近秋水閣,這才裝神弄鬼讓顧府上下以為秋水閣鬧鬼,對嗎?」鬱泱問。
那夜,她確實懷疑故佈疑陣的人是錦繡,但怎麼也想不出動機方才作罷,後來同樣的事不再發生過,她也就略過不提,誰知事實竟是如此。
「是,我怕玥兒、祺兒被發現是男孩,所以不允許他們親近任何人。」
只是世子妃對小主子有魔力似的,不管怎麼說、怎麼講,他們就是會被吸引過去。
「如果他們是男孩子的消息傳出去,有人會對他們不利嗎?」
「是。」她朝檠豐望去。
是顧伯庭和鄒氏?鬱泱猜測。
「你怎麼知道的?」檠豐問。
「奴婢聽到王妃為了世子爵位……」
她將鄒氏的心聲鉅細靡遺地描述出來,也將夫人在主子過世之後受到的委屈和折辱一一說清楚,講到傷心處,忍不住悲從中來。
「他們知道自己是男孩嗎?」鬱泱擔心孩子會有錯誤的性別認同。
「知道的,他們很聰明,知道這是秘密,對誰都不能說。」
鬱泱歎氣,確實他們的口風很緊,自己同他們那樣熟悉,也沒洩露半點口風。「那天晚上世子爺跌進池塘之事,與你有沒有關係?」
此話一出,錦繡視線與檠豐對上,她帶著決絕的表情,一個用力,額頭重重地叩在地板上,抬起頭時額間已是一片青紫,她是卯足力氣磕的。
「是。那天世子爺發現奴婢在屋外嚇世子妃,緊追著不放,奴婢心急,將原本要對世子妃使的迷藥灑向世子爺,這才脫身。
「奴婢沒想到世子爺會跑到池塘邊,藥力才發作,更沒想到世子爺一頭會往池塘裡栽進去。擺脫世子爺,奴婢就飛快跑回屋內,卸掉一身裝束躲進棉被裡,直到聽見阿松的哭聲,奴婢才曉得事情鬧大了。
「世子爺,奴婢萬死、奴婢罪有應得,願意一死贖罪,只求世子爺千萬別把真相說出去,奴婢對天發過誓的,要為主子留下這兩滴骨血!」
鬱泱終於明白,武功出神入化的譽豐為什麼會掉進池塘裡卻無法游上岸,原來是中了迷藥。
屋子裡,錦繡與檠豐對視,錦繡眉頭緊擰,目光憂鬱,她真的願意一死換得小主子活命。其實她後悔極了,她不該扮鬼、不該把迷藥撒向世子爺,不該鑄下大禍、讓小主子為自己承擔。
檠豐動容,要不是有她,自己哪有機會見到玥兒、祺兒,哪能與他們朝夕相處,輕歎,他欠錦繡太多。
緩緩歎息,他說道:「你下去吧,玥兒和祺兒的事,我不會對任何人說。」
得到准話,錦繡整個人像被抽光力氣似的癱在地上,幸而芍葯動作快,一把將她扶起送回屋裡。對於世子爺這個決定,芍葯也很高興,她一定要告訴牡丹守口如瓶,因為顧玥、顧祺不只是錦繡的小主子,也是她們最疼愛的孩子。
錦繡離開後,兩人對視,檠豐將鬱泱拉進自己的懷裡,鬱泱本想掙脫,但在聽見檠豐沉重的歎息聲後,停止動作。
很沉重嗎?為何沉重?因為他是顧譽豐、知道自己的父母如此歹毒,心生難堪?或者因為他……是顧檠豐?
靜靜地待在他懷裡,靜靜地聽著他的心跳聲,有點快、有點喘,耳朵告訴她,他的心情激盪。
鬱泱跟著歎息,伸過手輕輕地拍著他的背,一下一下,悠長而緩慢。
從窗子透進來的光影緩緩轉移、變短,午時漸漸靠近,陽光越發燦亮,他終於又有動靜,說道:「鬱泱,等這裡的事結束之後,我們一起帶著玥兒、祺兒去北疆好嗎?」
「好!」直覺地回答。待回答過後,她才發現自己講出什麼,原來她心裡早就認同了他、認同這件事,只是嘴巴固執著。
這一刻,不明所以的,心鬆了……
第十三章 誰買兇殺人(1)
日子順順當當地過下來了,並沒有因為顧玥、顧祺的真實性別被揭發而有任何改變,唯一的改變是檠豐對他捫課業的要求更嚴格了,他還認真請來一位師傅教兩個孩子練武功。
前世經歷讓檠豐明白,健康是生存最重要的資本額。
順王府裡面沒有秘密,雖然鄒氏的人沒進秋水閣,但消息仍然會透露出去。為此,顧伯庭把檠豐找過來密談,他不理解,兒子為什麼要對兩個丫頭如此費心。
檠豐面不改色回答道,「照顧玥兒和祺兒的丫頭說,孩子們越大長得越像嫡母,我想,也許有一天兩人會派得上用場。」
聽譽豐這樣講,顧伯庭一顆心這才算真正放下。
一直覺得兒子的心太正義、實誠,雖然那是種好德性,但在官場並非好事。
自從知道檠豐的事,譽豐大病一場,從此不思上進,沒想到一次劫難改變他的想法,連利用孩子的事都願意考慮,這讓顧伯庭深感安慰。
是,人生就該如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過去兒子不懂事,現在終於清醒過來,他很高興顧家未來有望了!
日子從春天走過夏天,迎來涼爽的秋天。
孫嬸的梅子酒賺了不少銀子,而檠豐僱人種下的梅樹,孫叔照顧得相當仔細,一棵棵長得鬱鬱青青,預計明年四月應該可以結出新梅,或許數量不多,但能存活下來,明年能夠嫁接新苗,就是足以令人開心的好消息。
芍葯留在莊子裡陪著阿良到山上採草藥,再送回秋水閣讓鬱泱炮製。
上次送草藥時阿良帶著芍葯一起來,見到小姐,她樂成一隻小麻雀,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她道:「咱們莊子裡的農戶,生活改善許多,人人都能吃得飽,青壯小子的武功練得很勤,膽子壯許多,以後成群結隊上山圍獵應該沒問題。」
阿良插話:「他們很感激小姐的恩德,有人在家裡立了小姐的長生牌位。」
鬱泱莞爾,做這些並非想教人感激,她只是謹記教訓廣結善緣。她常想,是不是前輩子太自私,所以這生世遇不到想遇見的人。所以……對週遭所有人都好一點吧,因為,也許結緣只在這輩子。
孫嬸讓阿良傳話,說再過兩個月收了皮子、醃製獸肉後就有足夠的銀子再買一部新馬車,阿平、阿安兩個已經學會駕車,到時候上路肯定沒問題。
打過年後從莊子回來,檠豐就不睡軟榻了,他習慣睡在鬱泱身旁,而她習慣他找一堆話來和自己說。
他不瞞她任何事,所以她知道早在三月他就打進二皇子陣營,出過幾次主意,不但讓皇帝看見二皇子的能力,並且在朝堂上諸多褒獎。
短短幾個月,他一躍成為二皇子跟前的大紅人,檠豐的聰明睿智讓自己在陣營裡站上首領位置。
他與皇帝連手,把捧殺這回事兒做到淋漓盡致。
前幾天,他突然側過身眉開眼笑對她說:「也許我們很快就能去北疆。」
他是個自信滿滿的傢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自信感染了她,她總覺得有他在,心就不發慌,篤定地感覺勝利在望,凡是人都喜歡這種安定感,所以她越來越喜歡他在。
於是下意識地,天剛擦黑,她便期待起他的腳步聲,期待兩個小孩大喊一句,「叔叔回來了!」
於是,在廚房的柴火燒得正熱時,她便想起他吃東西時的滿意笑容。
不自覺地,她越來越喜歡待在廚房,喜歡替他做一堆吃食,喜歡泡一壺茶、就著點心,與他在院子裡賞月,在屋裡下棋,在桌案邊和他一起盯著孩子讀書……喜歡和他一起共同做一件事。
這種喜歡好嗎?她不敢斷言,因為她依然無法分辨自己喜歡的到底是他,還是他和E相似的特質,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拿他來填補失去E的空虛,且更嚴重的是,她非常努力地想將兩人分開看待,可一天一天,兩人的形影交集處卻越來越大。
「泱姨,過兩天咱們能去莊子裡玩,是嗎?」顧玥跳下椅子走到鬱泱身邊,笑彎一雙大眼睛,對著她猛瞧,好像瞧久了能瞧出一朵花兒似的。
「是啊,高興嗎?」
她揉揉他的頭髮,從過年後兩個孩子就時不時問她幾時才能再到莊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