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皆是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她才又道:「你三哥……我也不想下手那麼重,可反應太快……」
「我知道。」他與蒔香也是較勁過的,豈會不曉得她的能力?就像練武的人一樣,身體的反應是快過腦子的。
又是一陣沉默,蒔香忽地扯開笑,調侃道:「你拉著我我怎麼走?」她本是灑脫爽朗的性子,讓她站在這兒與他別離難捨、十八相送,她還真做不來,不如瀟灑道別。
「就這樣吧。」她扯開他的手,再不看他,邁步往前。
「蒔香。」他在原地喚了一聲。
她緩下腳步卻沒停,然後她聽見長長的歎息聲。
「我不想委屈你。」
她回過頭,不明所以。
他定定地望著她,「你等——」
「蒔香。」文青靈從另一頭跑來,「怎麼樣了……」
文丞佑的話語消失在空氣中。
蒔香望著他,想追問他是什麼意思?她躊躇地轉身想問清楚,雙腳卻如千斤重……
「蒔香……」文青靈氣吁吁地跑到她身邊,「怎麼樣?」
蒔香將視線從文丞佑身上拉回,對文青靈露出一抹強撐的笑容,文丞佑立在原地,話語在喉間滾動,卻無法化為語聲,如同斷裂的琴弦,迸出最後一聲殘音,震得人心弦震動,卻再無續接的音聲,最終消散於空,歸為平靜。
第10章(1)
「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見兒子走進來,大太太放下手上的茶杯。
文丞佑搖頭,「沒什麼。」
雖然他嘴上這樣說,可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她又怎會不明白?「你二嬸是個不饒人的性子,蒔香被趕也是意料中的事。」
早在二房的人來討公道前,她與丞佑就先知會過了,她會盡力保下蒔香,絕不讓二房動她一根寒毛,雖說對良民動私刑犯法,但人在氣頭上很容易做出不理智的事來。
她能保證蒔香不受皮肉之痛,卻無法承諾能保住蒔香的差事,雖說文丞薪動手在先,可如今躺在床上的也是他,哪個做母親的看著兒子受傷不會心痛,依二太太的個性絕不會善罷干休。
既然打不了蒔香又無法送官,也只能把她趕出去眼不見為淨,大太太就是摸透了二太太的個性,所以讓丞佑留下來適時插上幾句話,讓二太太認為太房看重蒔香,不願讓她走,這打是純粹是心理戰。
如果他們爽快答應二太太的條件,二太太肯定不解氣,還會找麻煩,要報復的時候當然是想奪走或破壞對方最在乎的人事物,如果對方淡定從容,就不叫報仇了。
為了取信二太太,她索性讓丞佑在場反駁幾句,她再表現出為難的模樣,跟對方作作戲,見火候差不多了,再為難地答應,果然,一切如她所料,水到渠成。
「都把最壞的結果同你說過了,怎麼還拉著一張臉?」文連氏問道。
蒔香在不在文府當差,不是文丞佑關心的點,他只是不曉得該怎麼對母親坦白……
「母親……」
見他欲言又止,大太太挑眉,「怎麼了,吞吞吐吐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兒子……兒子心裡有人了。」文丞佑不自在地說道。
大太太輕揚嘴角,假裝不知,「怎麼沒聽你提過?」
「本來想過些時候再提,但是……」他再次停頓,其實他想過好幾個方案,一是藉著出遠門的機會把蒔香跟雙胞胎都帶上,二是他上任時再帶她離工,三是讓她留在文府三年,待約滿後稟明父母要娶蒔香。
但最後一個當下就讓他摒充,三年時間太長,萬一殺出程咬金,比如八弟,那便得不償失,至於第一個方案卻是時間太過緊促,何況蒔香還得幫上七妹減肥,他不好半路截人,沒準兒還會引起奶奶的注意。
他其實比較偏向第二個法子,先出遠門躲避母親跟奶奶想給他訂親的困擾,待半年後戶部任命下來,再回頭接蒔香。
可如今計劃都被打亂了,蒔香沒了差事自然得回村子,又走得如此匆忙,他有好些話都還沒告訴她……只是又能說什麼?讓她等他,告訴他自己要帶她走?那與私奔有什麼差別?
除了對她的名聲不好,將來雙胞胎若得了功名,也會讓人在背後議論,若沒得到雙親的贊同,說了又有何用?
但沒爭取過就讓他放棄又不是他的作風,他也不想將來後悔,事情都到這地步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不再躊躇,直率道:「兒子喜歡的人就是蒔香。」
文連氏揚眉瞄了兒子一眼,拉起嗓門,故意道:「你喜歡蒔香?上回我問你你怎麼說的,讓我別聽信胡嬤嬤的話,現在卻告訴我你喜歡的人是她?」
文丞佑臉色尷尬,「那時是怕娘為難蒔香,所以才……」
他本沒打算這麼早讓母親知道,原想利用幾個月的時間徐徐圖之,母親疼他,最多生氣罵罵他,磨久了就原諒他了,父親那兒好辦,當初大哥與洪姑娘的事,父親也沒反對,只是過不了老太太那關也無法。
大哥是長子,婚事作不得主,他是老二,老太太或許不會插手太深,到時再讓母親去磨合說項,包不准事情就成了。
對於兒子先前扯謊的事,文連氏也懶得追究,只是實話實說,「她的家世不行。」
「母親。」文丞佑忍不住上前一步,「孩兒又不需要妻子娘家幫襯什麼,你不是一直問我喜歡什麼樣的——」
「老太太不會答應的。」她截斷他的話語,「你怎會如此糊塗?」
文丞佑沉默半晌才道:「兒子也想過放棄,只是怎麼都放不下。」
文連氏忍不住罵道:「我怎麼生得你們兩個兄弟,沒出息!」
他低頭不語。
「你有沒有想過蒔香的性子根本不適合嫁進來?不是文府把她拘死,就是她鬧得文府雞犬不寧。」她喜歡蒔香的性子,可也看得透澈,蒔香那樣不適合宅門深院,還不把她憋死?
文丞佑牙一咬,袍子撩開,雙膝落地。
「你這是做什麼?」文連氏驚訝地起身。
「兒子不孝,心裡有個主意,還望母親成全。」
坐馬車進村時,小孩子全都好奇地跑出來看,蒔香笑著同他們打招呼,給他們發糖,熱鬧得像是過年似的。
對於她突然回來,大夥兒先是嚇一跳,瞭解緣由後,堂兄說了句:「就知道你這性子會闖禍,我們還想過你哪天會被打斷手腳抬回來,現在手腳都還在,也不吃虧。」
她當下就給堂兄一記手刀跟一個大白眼。
堂姊蘭香則是安慰地與她說了幾句,剩下幾個小蘿蔔則是對她帶回來的各式禮物嚷嚷,小堂妹忙不迭地摸著上好綢緞,驚歎道:「比我屁股還細!」
一群人笑得前俯後仰,蒔香心裡的惆悵與愁緒因此沖淡不少。
離開文府的時候,大太太給了她不少銀兩跟禮物,她私底下拿了一半給伯母,讓她給堂兄還堂姊添些聘禮嫁妝。
伯母沉默半晌,才默默收下,伯母對他們三姊弟雖然一直不冷不熱,可從無打罵,也沒故意不給飯吃,對此蒔香一直感激在心,家裡最近支出頗多,她很高興能幫上忙。
至於雙胞胎,席式銓一貫地面無表情,席式欽則是十分高興,想著姊姊回來是不是表示不用去書院唸書了。
「別作夢了。」蒔香敲他的腦袋,「書院還要去。」
離開文府時,文丞佑只讓她放心,雙胞胎進書院的事不會有影響,他會安排,她只能點頭,說些感激的話語。
沒想到他還記著這件事,她最在乎的便是弟弟的前程,有他的承諾她的心踏實了些,至於其他……再不去想,就當作了場夢,不管夢境是甜是酸,醒了,還得繼續過日子。
農家人都是如此,務實勤奮,不管遭遇什麼困難,生活多不順心,可早上一睜眼,還得幹活,不似大戶人家的小姐整日閒待在旁,才能相思成病,淚珠終日掛在頰邊。
蒔香天天早起幹活,讓忙碌佔據心底空空的一塊,日子總是要過,一天一天地,一年一年地,她想,總有一天,心底的空虛會盈滿,腦子裡的身影會淡去,像沙丘上的字,總有消散的一日。
兩個月後
樹上的葉子慢慢從翠綠轉黃成紅,蒔香早晨起路過時就撿幾片楓葉當書籤,無聊的時候編個花草戴在老田的牛角上,晃悠悠的過日子。
前陣子為了堂哥的婚禮忙得腳不沾地,沒時間胡思亂想,如今閒下來,腦子裡的念頭一勁往上冒。
偶爾,她會望著遠方,想著文丞佑現在在哪兒了?
是不是正快活著喝酒玩樂,把她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接著,她就會生氣的撿小石子往湖裡丟,看石子濺起水花,再咚、咚、咚地往下沉。
文丞佑就像這些石子,攪得人心亂,最後卻一走了之。
「還是男人嘛,沒擔當。」蒔香臭罵一句,「把人的心攪渾了,就拍拍屁股走人,世上有這樣便宜的事,我那一拳一腳就該往他身上招呼,他比三少爺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