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他這麼說,衛靜眉頭輕皺,想了想,最後決定說出她的想法。
「我不懂商場上的事,可善美集團這麼大一個企業,沒有別人嗎?一切都非你不可?」他出差以周計算,帶走天恩和大群助理,平時就忙得一天睡眠不足六小時的人,出差後更是誇張,聽天恩說他一天頂多睡四小時。
休息時間都不夠了,還一天兩通電話,說好聽是要跟女兒聊天,到最後電話還不是轉到她手上。
可說的話又不是什麼甜言蜜語,這男人壓根不懂情趣,不會講情話,只是平鋪直述的詢問她一天的行程,像是跟什麼人見面、小孩上幼稚園後她一個人做什麼打發時間……
「我不懂你。」她做出結論,但沒有把想法說出口,「算了,你累了吧?快點休息,懿懿在催我了。」
「要出去?今天是假日,不用上課吧?」單天齊屈指算來,今天是假日,女兒不用上幼稚園,為何一早出門?「去逛街?」想著兩個最在乎的女人手牽手一起出門,就讓他恨不得馬上離開飯店,回到她們身邊去。
「懿懿從上周開始學芭蕾。」衛靜愉快的告訴他。「是她自己說要學的。」
「什麼?芭蕾?」單天齊很錯愕,沒想到從來不曾提出要求的女兒,竟然會主動開口說要學芭蕾。
「是啊,懿懿很喜歡,怎麼,你聽起來很不情願的樣子?」她嘲笑。「女兒的發展不如你預期嗎?我以為你大方的說只要她開口,你都會滿足她是認真的。」
「我是認真的,只是沒有想到她會這麼軟弱。」
衛靜只覺莫名其妙。
「你從哪一點看出來懿懿軟弱?啊,是因為她學芭蕾嗎?舞碼都是王子和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讓你覺得芭蕾本身是不切實際的事?」
單天齊沒回答,但衛靜知道自己說對了。
「單先生,單懿慈是你的女兒,有單家人好強不認輸的個性,這一點,你不用懷疑。我從來沒看過懿懿這麼認真,為了穿上硬鞋,她一周排四堂課,連假日都不放過,回來又不間斷的練習,練到腳受傷了還是堅持要練,要是你看見懿懿上課的眼神,一定會感到很欣慰。」
單天齊屏息。「為什麼?」
「因為你女兒有一雙跟你一樣的眼神,企圖心旺盛得不得了。」
這番話,讓單天齊有了想像。
他原本怕生、彆扭不語的女兒,遇上衛靜後變成害羞但多話的小孩,現在為了學習芭蕾,又變得堅強了?
他喉頭緊縮,握緊話筒。
他想看,想看蛻變成長的女兒。
「我想看。」他脫口而出。
「誰叫你?」衛靜笑出來。「如果你能把工作讓給他人,現在你就可以送懿懿去老師那裡看她練舞——啊啊,不行,若你看見懿懿練舞的樣子,一定會很心疼。」想到小女孩被舞蹈老師壓著拉筋,要求她重複跳不停的姿勢,她就心疼得不得了,何況他這個爸爸!
「只不過是練舞而已,有這麼辛苦?」單天齊挑眉,有些不信。
「這世上有什麼事情不辛苦?」衛靜反問。
她說的沒錯,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辛苦的,可懿懿想學芭蕾,這讓他始料未及,因為學舞的女兒讓他聯想到——
「跟她媽媽很像……」
衛靜幾乎要懷疑自己聽錯了。
天恩「綁架」她的第一天,就告誡過她,在單天齊面前,懿懿的母親是不能說的禁字,她也曾在盛怒之下,當他面說懿懿是沒有媽媽的小孩,因而激怒他。
可這是她第一次從他嘴裡聽見懿懿的母親。
「懿懿跟她媽媽很像嗎?也學芭蕾?」
是衛靜的重複詢問,才讓單天齊驚覺自己提到了「她」。
「很晚了,我該睡了。」這是他出差兩周以來,第一次主動要收線。
衛靜皺起眉頭。他很明顯在逃避,為什麼不提呢?他們在一起了,不是嗎?
「齊,不能說嗎?」她小心翼翼地詢問。「你對人的不信任,跟懿懿的母親有關?」
被她說中了!一股氣梗在胸口,悶得單天齊難受。
「我沒有不信任人。」他否認。
「不只不信任人還愛逞強——」
單天齊沒聽完就掛上電話,因為她又說中了。
「我就知道……」聰明的女人最難纏,衛靜太聰明,輕而易舉發現他的弱點,在她面前,他沒有辦法掩飾。
「該死!」腦中躍出一張與女兒相似的臉,以及,那個一同背叛他信任的人。
所以,到頭來還是沒有什麼人可以信任,沒有所謂的永遠,王子和公主是童話,在現實生活裡,去他的幸福快樂!
根本就沒有那一回事……
第8章
如果不相信世上有所謂的幸福快樂,那他現在在這裡做什麼呢?
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單天齊的視線、他的心,都膠著在風中那抹溫暖鵝黃上。
秋風撩起她的長髮,如絲般的黑髮飄揚,她總是不慌不忙,以纖指勾住髮絲,往耳後輕輕一撥,就算眼前沒有人,她表情仍然溫暖。
他望著她的側臉良久,然後專注的她突然轉過頭,與他四目交接,一瞬間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而後無奈地笑開。
怦怦、怦怦——心跳聲太清晰,清晰得讓他否認不了,手也緊張得冒汗。
嘴角扯開一抹笑容,他舉步走向她。
「你回來了。」衛靜從長椅上起身,待他走向自己,再輕聲對他說一聲「歡迎回來」。
單天齊又一次感覺到荒謬。明明不相信幸福快樂的,但看見她沉穩的對他微笑,輕聲說一句「歡迎回來」心中原本的不安定,擔心、害怕、猜疑,就全都消散了,這種感覺好安心、好舒暢,令他嚴峻的面孔不自覺泛起暖意。
「怎麼突然回來?」衛靜難掩驚訝。「工作呢?」他是工作狂,突然放下熱愛的工作回到北京,這太難得了!
「公司沒有我不會倒,我聽進你的意見,把機會留給下屬,不逞強。」
四十八小時前,他狼狽地掛了她電話,愧疚感盤旋不去,只能不斷思索她說的話。
不信任人,他無法否認。
愛逞強,這也是事實。
可公司非要他不可嗎?為什麼要逞強呢?
衛靜的聲音溫溫的進入他心中,讓他開始自省。
「比起前任執行長,你還差那麼一點,Boss。」李君奕,這名他十分看好、倚重的下屬,就曾當面對他說,他還差那麼一點。
當時他不懂也不在乎,可仔細一想,這是有原因的。生命中的大事一連串的發生,伯父意外身亡,大權突然落在他肩上,妻子懷孕,加上頓失雙親的天恩……他不能表露出他的傷心,必須站出來處理家族大小事,久了,就習慣成自然的把所有事情都往身上攬。
而自從離婚後,他把所有人事物都抓得更緊,非要所有事都在他掌握中不可,因為他不信任別人。
可天恩二十二歲即被他帶在身邊,五年過去,該教的他都教了,現在她絕對能夠獨當一面,他卻連自己的堂妹都不能信任,是不是太扯了一點?
想了想,他決定把這回整合的工作交給天恩和君奕,當然也趁機撮合他倆。
「機會?」衛靜聽了他的說法,好笑的挑眉。「把天恩一人丟在美國,是有什麼計劃吧?跟近來不斷探聽天恩消息的人有關係嗎?」
衛靜聽管家提起,有一個勢力在打探天恩的消息,但單天齊不知道怎麼做到的,在堂妹身邊安插重重眼線,像座山似的擋在她面前,不讓她的消息走漏,出入也一定有助理或保鏢跟隨,絕不讓她落單。
「我出差這段時間你被騷擾了嗎?」聞言,單天齊眼眸閃過一抹狠厲的精光,語氣中難掩肅殺之氣。「他騷擾你了?」
如果她回答是,他一定會讓對方生不如死吧?
「齊,你不解釋一下嗎?有什麼是我應該知道而你沒告訴我的呢?」衛靜不答反問,伸手將他歪斜的領帶調整好。
難得儀容不整的單家人,看來他剛下飛機沒多久,是管家柳叔告訴他,她在這裡的吧?
「沒有。」單天齊的肅殺之氣,在她手觸及他領帶時煙消雲散,他直覺想抽回,因為想到上回被勒住領帶大罵的窘態。
只有衛靜敢罵他,也只有衛靜能讓他坐立難安。
「既然公事有人扛,就不需我親自坐鎮,偶爾我也可以偷懶一下……懿懿在哪?」
他扯開話題的意思很明顯,衛靜不是笨蛋,既然他不想提,她就不勉強,不過,是「暫時」的。
「應該快下課了,你看,在最裡面,個子最小那一個,就是你的女兒。」衛靜牽著他的手,帶他進入舞蹈教室。
采光明亮的舞蹈教室,有一整面牆的鏡子,挑高樓版,平坦樺木場地,透過玻璃窗可以看見裡頭練舞的情況。
在裡頭的幾乎都是不滿十歲的孩子,女孩比男孩多,穿著粉嫩的緊身衣和褲襪,扶著扶手做各種基本動作,在老師的指令下展現優雅身段,不斷延伸四肢,讓身體看來修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