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被禁錮在心底,壓抑著不能溢出的情感在此時洶湧暴漲,淹沒了她。
「進來啊!」他拿了一疊衣服給她。「浴室在那邊。」
她懸空捧著衣褲,怕沾濕了,緩緩地走向他指的方向。
浴室鏡台前,有左桀的牙刷、牙膏,還有一支刮鬍刀、洗衣服的水晶肥皂。
他用男仕專用的洗面乳和沐浴乳,牆邊的橫桿上掛著毛巾和浴巾。
一條曬衣煉條從上空橫過兩側牆面,掛著他的……彩色內褲。
許樹茵臉一紅,不敢再亂看,趕緊脫下濕淋淋的衣服,旋開熱水,踏進浴缸裡,開始沖澡。
她用他的沐浴乳,身上有著和他相同的氣味,她洗得很慢,希望留住這一刻,她和左桀最親近、最親近的這一刻。
過了今晚,他們又將形同陌路。
洗完澡後,她用清水將衣物沖洗一遍,衣服、裙子就掛在他的內褲旁邊,手上還拎著自己的貼身衣褲,不知道該擺哪裡……
最後,她燒紅著臉,掛在最牆邊,用自己的衣服擋著,希望不會被他看見那純白,太幼稚的內衣。
略微壓掉發尾的水珠,身上穿著左桀拿給她的衣服和短褲,裡面什麼也沒有,她拉了又拉就怕曝光。
踏出浴室,結果,他沒開燈,只有窗外透進微微的光線。
她溫吞地走到他待的那個房間,不知所措。
屋外,強風呼呼作響,雨水使勁地拍打著玻璃窗,屋裡,除了小狗舔著牛奶的嘖嘖聲,一片寂靜。
「夠了、夠了,別一下喝太多。」左桀對小狗說,接著將它抱進懷裡,用乾淨的衣服擦乾它的短毛。
許樹茵悄悄在牆角坐下,就著很暗很暗的光線,望著他隱約可見的身影。
小狗狗好幸福……她羨慕地想。
左桀抬頭看向縮在牆角的許樹茵,一副被虐待,不敢吭聲的模樣,想笑。
「餓不餓?」他突然問她。
「不、不餓。」
「頭髮有沒有擦乾?」
「有、有稍微、稍微擦一下……」她以前不口吃的。
頭髮未乾的水分順著發尾滴到她的手臂上,涼涼的。
「嗯……」左桀應了聲。
又沉默了。
許樹茵很想說些什麼,但是,她太緊張,太在意左桀討厭她、躲她這件事,以至於腦袋全部打結,呆呆地等待,等待他再開口。
黑暗中,左桀輕輕歎了口氣。
雖然很輕,但是她聽見了,整顆心又揪成一團,她想,她是不是該告辭了。
「過來。」
「啊?」她聽見「過來」,不是「出去」?
「過來。」他重複一遍。
「喔……」她很快起身,走過去,站在床邊。
他一把將她拉下,拿起乾毛巾,蓋上她的發。「自己擦乾。」
她機械般地聽從指令,擦乾頭髮。
他用衣服包著小狗,放到另一間房間,走回來,將窗戶推開一小縫,點了根煙。
「雨太大,今晚就先在這裡睡。」
「好……」左桀就近在眼前,她完全沒法思考,只記得出聲。
抽完煙,他進浴室洗澡,這時,許樹茵才感覺能夠順暢呼吸。
但是,很快她又開始緊張。
她今晚要睡這裡?跟他睡在同一個房間?!
#$%@……哇,這會不會太刺激了?她的腦袋糾成一團。
在一切都還沒想清楚前,左桀洗完澡了。
「你睡裡面。」他高大的身影佇在床邊,罩得她又開始呼吸困難。
她挪動位置,移往牆邊,左桀坐了下來。
「阿桀……」她小聲地喚他。
「嗯?」他背對著她。
「我很緊張。」
「呵……緊張什麼?」好久沒聽到她這種無厘頭的說話方式,一聽就想笑。
「不知道……」她咽嚥口水,鼓起勇氣問:「你之前……不理我?」
「嗯。」他承認。
「你討厭我了?」
他沉默,無法說出違心之論。
他想看她,卻不能轉過身去,怕自己自制力不夠,怕自己衝動。
「睡覺吧!」他將棉被塞給她,躺下。
許樹茵盯著他冷漠的背影,心好痛,眼淚又開始奔流。原來,她左眼下方的那顆痣,真的是愛哭痣。
她躺下來,卻怎麼也閉不上眼,多希望他能轉過身來,不要這樣背對她。
聽見她帶著水氣的呼吸聲,他要自己硬著心腸,不要回頭。
「桀……」她怯怯地伸手拉拉他的衣角,帶著哭音說:「不要討厭我……」
左桀搗住自己的眼,揉著太陽穴,手背因壓抑出力而浮現青筋。
「我……我喜歡你……」她說了,因為這可能是她唯一一次機會。
「我沒什麼好的,別浪費你的感情。」
「可是……已經……」可是,已經收不回來了。她被拒絕了。
「你沒看到我怎麼過生活的嗎?整天打牌、撞球、游手好閒,這樣的人你也喜歡?自找麻煩啊!」他自嘲,也是事實。
「我知道,我不在乎,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在乎——」她挪向前去,抱住他,臉頰,緊緊地貼著他的頸邊。
那禁錮許久的情感,一旦道出,如洪水奔騰,收勢不住。
當那柔軟的胸脯貼上他的背,當下,他倒抽一口氣。他不敢動,也不能動,感覺她環住他腹部的手正在發抖。
「我……真的不行嗎?」她又哭了,今晚,她好愛哭。
在愛情之前,她只看見他刻意隱藏的溫柔,只感覺自己一顆為他顫動的心,看不見其他。只能是他,無論他貧窮富有,無論他健康與否,愛了就是愛了。
她的聲音很絕望,讓人聽得心酸,她為什麼這麼笨?是他不好,不是她啊——
面對他依舊沉默的背影,她的勇氣用盡。「我知道了……不為難你……」她收回手,想說的已經都說了,所有的尊嚴已經一滴不剩了,她不後悔,她不要在什麼都不確定的情況下與他告別。
但是,現在她明白了,愛情不能勉強,她能愛他卻不能強迫他接受她的感情。
「我回去了,不會再見你了……」她坐起身,說完告別的話,一寸一寸地往床邊移,疼痛由心窩漸漸蔓延至四肢、全身。
突然間,床的另一側凹陷下去,接著一雙手臂由後環住了她的肩。
「阿桀……」她顫抖著、期待著、又害怕再一次失望。
左桀只是抱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是他要的結果,可是……他卻有如千萬隻螞蟻在心窩裡嚙咬,他不想讓她走,一點也不。
「阿桀?」她撫上他的手臂,喚他。
他的臉埋在她的後頸發間,時間在此時靜止,他貪心地想,再一下,再一下下就好……
許樹茵緩緩轉過身,她想看他。
「別動……」他按住她的肩頭,聲音洩漏了他的掙扎與痛苦。
她這次沒聽話,扳開他的手,轉身向他。
他微抬起頭,四目相交,微光中,看見他深黯的黑瞳裡埋著太多太多無法說出的感情,她心融了,走不了了……
她愛他,無法自拔地愛他。
她打定主意了,只要他不趕她走,未來,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不離開他。
「我是一個爛人。」
「沒關係。」微笑自淚光中綻放。
「還有一堆關係曖昧不清的女人。」
「我知道。」她的微笑中透著堅定。
「日子過得渾渾噩噩,不求上進,沒有未來……」
「我不在乎。」
他靜靜地凝視她明亮純淨的眼,最後,扯了扯笑。「你是個笨蛋。」
「咯……不是現在才笨。」她把笨當誇獎。
他將她攬進懷裡,揉著她的發,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他拿她沒辦法,也拿自己的心沒辦法。
如果不是喜歡她,他不必刻意避開她。
如果不是在乎她,他不會在意自己是個怎麼樣的男人。
他一點也不想愛上她,一點也不想眷戀她的笑容,一點也不想依賴她給的溫暖,只是,一回神,已經來不及了。
幸福,無預警地降臨,降臨這個空蕩、簡陋的房間,抵擋了窗外的寒冷。
他的世界乍然變得明亮,只因為她在。
她這嬌小的身體裡,為什麼會有如此驚人的力量?
被擁在懷裡的許樹茵,因為愛變得更堅強,她不管自己是不是衝動,是不是盲目,一旦她決定了,便會堅定地守護他們的愛。
她告訴自己,幸福會這麼一直延續下去的。
「睡吧。」他放開她。
「你……沒吻我……」她害羞地說。
左桀笑了,低頭覆上她的唇,吻,停在她的唇上,輕輕柔柔地,不帶任何情慾色彩,如春風拂上含苞待放的花蕊。
他又將她抱緊,一種缺乏真實的幸福,填滿了他的心。
「就這樣?」雖然甜蜜,卻稍嫌不足。
他捏捏她小巧的鼻頭,將她按向枕邊。「我可是正常男人。」
再多,就會超出她能承受的。
「睡覺。」他撫著她的臉龐,哄著她。
許樹茵霎時臉紅,她已經二十二歲了,當然知道他的意思。
「我可以……」
「笨蛋!別亂想,快睡。」他也躺下,將她勾進臂彎裡,閉上眼。
因為幸福來得太突然,因為太珍惜她純然的情感,他不願這個時候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