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喔……進一顆球一分,不指定號碼,一局定輸贏。」她狡黠地笑。
「好,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他走向她,準備教她怎麼拿球桿,沒想到他還沒開口,許樹茵已經撞進一顆球了。
他再度愣住,應該是巧合,因為那顆球離洞口很近,只要白球能碰到肯定能進。
但是……接下來就不可能是巧合了吧?!
左桀拿著球桿,從頭到尾一直站著,眼睛愈瞪愈大,嘴巴不自覺地也張開了。
十五顆球,許樹茵竟然……竟然給他連進十顆!
她看著他目瞪口呆的表情,樂透了,跩跩地走到他面前,將食指抵在他胸口,宣佈:「很抱歉,你輸了,不過要有運動精神,還是得打完。」
「許樹茵……」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你從哪裡蹦出來的?」
「噗……」她笑,其實這場比賽不公平,因為他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幫她開了一局很漂亮的球,幾乎沒太大的難度。
「你球打得很棒,怎麼會的?」他還沒見過女孩子打得像她這樣好,當然,除了職業選手。
「我小舅舅以前是撞球國手,家裡就有球檯,我們家所有小孩都會撞球。」
「你小舅舅叫什麼名字?」
「林順發。」
「是那個左腳有點問題……」左桀吃驚,比意外還要意外。
林順發是他撞球的啟蒙師父啊!世界居然這麼小,是怎樣的因緣際會讓她來到他面前?
國中時,左桀經常蹺課泡撞球間,抽煙、喝酒樣樣來,球打得不怎麼樣,架倒是打得很凶,成天惹是生非,是林順發教他打球,開啟他封閉的心。
那個時候,他什麼人的話都聽不進去,除了林順發,在師傅面前他甚至不敢抽煙,只因為林順發說:「喜歡撞球不是壞事,要做好榜樣,不要害了其他想要好好撞球的孩子。」
「他的腳是小時候被我外公打斷的,為了不讓他再撞球,所以有點跛。」許樹茵說:「不過,他很堅持,聽我媽說他身上帶著五百元一個人就跑到台北拜師,一直到摘下亞洲花式撞球錦標賽金牌才回家。」
左桀不可思議地看著許樹茵。「他現在人在哪裡?」
「在嘉義啊,開了一間球館,他還說我最有天分喔,不過,我爸說如果我敢去撞球場,也要打斷我的腿。噗……」
「下次你休假,帶我去見他。」
「好啊,我知道你們喜歡撞球的,一聽到高手就手癢。」
左桀將許樹茵攬進懷裡,心裡好激動,找了林順發好多年,台北各個球館都跑遍了,一直想再見他。
「怎麼了?」她被抱得好緊。
「沒事。」他放開她。「對了,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要啊……」許樹茵愣愣地說,然後看看手錶。「糟了——遲到了!」
下學期開學,開始服裝設計系大四生最重要的課題——畢業展。
設計圖畫了又修,修了再改,翻閱大量書籍,確定最後素材,從各個展場吸收經驗,挑選模特兒,所有人陷入兵荒馬亂的戰場中,許樹茵也不得不辭掉花茶店的工作。
不過,只要一抽出空,她還是會繞到店裡,看看需不需要幫忙。
她和左桀的戀情持續加溫,不過,溫怡芬彷彿因為她的離職而冷淡許多。
「溫姊,我來了!」許樹茵騎著她的小綿羊,停在店門前,用力揮手。
「喔……」溫怡芬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煮花茶。
「靜宜呢?今天休假?」許樹茵問,靜宜是接續她工作的工讀生。
「請假,說是感冒。」溫恰芬看來十分疲憊,這工讀生三天兩頭就請假,她的作息被打亂,幾次臨時還要拜託保母再多帶幾小時,最近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她焦頭爛額。
「我幫你吧。」許樹茵將車停好,走進店內。
「你不是要找阿桀?」
「沒關係,晚點再找他。」說到左桀,許樹茵還是忍不住紅了臉,有些害羞。
「不用了,我以前也是一個人這麼過來的,你上去吧!」
「讓我幫你吧。」許樹茵逕自拿起圍裙準備套上。
「我說不用——」溫怡芬搶下她的圍裙,突然察覺自己的語氣太尖銳,又隱了下來。「只有兩杯飲料,我自己來就好。」
許樹茵雖被嚇到了,還是關心地問:「溫姊,你看起來好累,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事。」她不想談,她不認為沉浸在幸福裡的許樹茵能懂。
事實上,她的前夫發現了小堯的存在,現在想跟她爭取監護權,律師說若無法私下協調,就得上法庭解決。
「嗯……」許樹茵看出她並非真的沒事,但是,不知如何是好。「那我去找阿桀了。」
她走出店門,踏上通往二樓的階梯,打開大門。
還沒天黑,屋裡卻一片昏暗。
許樹茵幫左桀做了遮陽力十足的雙層窗簾,取代他那條克難式的黑布。
走向裡面那間房間,窩在床尾的土匪知道是她,衝過來撲到她身上,拚命搖尾巴,舔她。
「土匪……」她低聲輕說:「你知道我來啦!」
土匪長大了,站起來有半人高,左眼下方的黑毛比幼犬時更明顯。
「噓……要安靜喔……」她叮嚀土匪,揉揉它的頭。
轉過身蹲坐在床前,低頭俯視睡著的左桀,所有的愛意便一點一滴地湧現,直至氾濫。
她很輕很輕地撫過他微亂的發,撫過他單薄俊逸的臉,為他掖掖被子。
只是這樣看著他,她便覺好滿足。為了畢業展,他們已經兩個星期沒見面了,偶爾通通電話卻紓解不了思念。
或許是因為太愛他,或許是因為總感覺不到他深切的情感,許樹茵變得很害怕改變,彷彿一旦脫離了學生生活,她和他之間也會產生變化。
恐懼是莫名的、沒來由的,每到夜深人靜,每當想念他卻無法見到他的時候便會浮上心頭。
她很小心地隱藏那些不安,要自己樂觀,只要她夠堅定,什麼困難都會迎刃而解的。
左桀翻了個身,面向她,將被子踢到腳邊。
她笑他像孩子,又小心地將被子拾起,覆到他身上,三月底,天氣還涼著呢!
雖然,她想保持安靜,也要土匪安靜,不爭氣的肚子卻在這個時候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
她趕緊按住肚子,不過,左桀已經醒了。
他睜開眼,仔細一看,發現她。
「來了怎麼不叫我?」他大手一抓將她拉到床上,翻個身,大腿夾上她的。
他打了個哈欠,昨晚跟戴光榮徹夜研究幾台中了新病毒的電腦,上午又陸陸續續幾個學生抱著有相同問題的主機過來求救,這種像流行感冒一樣利用信件傳播的病毒,一忙起來就是沒日沒夜,直到中午兩人才全部搞定。
「想偷聽你說夢話。」她的頭頂抵著他的下巴,心悸依舊。算算,他們交往快三個月了,見到他仍教她意亂情迷。
「我說了什麼?」他磨著她柔細的發。
「還沒聽到就把你吵醒了。」她還是很老實。
「忙完了?」擁著她,才發現思念的濃度。
「嗯,接下來就是複賽,如果能順利進入決賽,就要開始忙了。」
「複賽什麼時候,我去看。」
「真的?!下個月十三號。」
「嗯,去幫你賄賂評審。」
「咯咯……」她笑了起來,雖然知道他是開玩笑,可是還是覺得窩心。「阿桀……」
「嗯?」
「我好愛你……」
「嗯。」他摟緊她,又甜蜜又沉重。
他不想未來,也看不見未來,她坦白的愛堵得他胸悶。
繼續下去,可以嗎?他經常這樣問自己,跟他在一起,她真的能幸福嗎?
這樣無憂的日子,還能持續多久?現實的一切,不能不想清楚。
「想吃什麼?」左桀問。
「去找阿達吧!好久沒看到他了。」她不問他愛不愛她,只要她愛,就夠了。
「好——」他鬆開她,起身。「我去洗把臉。」
許樹茵跟他走到浴室。「阿桀,溫姊好像有什麼心事。」
「是嗎?」
「嗯,不過她沒跟我說什麼事。」
「唔,有時間我再問問她。」
「如果有我能幫忙的,要告訴我喔!」
「嗯,你晚上在這裡過夜嗎?」
「好……啊……」她垂下臉,因為臉紅了。
這表情,可愛極了,左桀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發燙的臉頰。
「笨蛋……你想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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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桀隔了好幾天才想起許樹茵跟他提過的事,趁著晚班工讀生還沒來的時候,來到店裡,想知道溫怡芬怎麼了。
「聽小煤炭說你精神不太好。」他走進店裡,站在溫怡芬身旁。
「有嗎?」溫怡芬低著頭,不去看他。從他口中聽見許樹茵的匿稱,總教她不是滋味,儘管,她也希望他快樂。
「好久沒看到小堯了,怎麼一直沒帶他來?」
提起她的寶貝兒子,溫恰芬頓時變得軟弱,抓著圍裙,雙手微微顫抖。
離婚後她才發現懷孕,決定獨自生下孩子,扶養孩子長大,不再與前夫家有任何瓜葛,因為是在婚姻關係存續時懷孕,戶政事務所在辦理小堯的出生登記時,必須在生父的戶籍裡記載孩子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