醬菜桌是他睡過最不舒服的床,可是在她和小秩身邊,他一夜好眠。他懷念那些聊天聊到入眠的夜,懷念醬菜桌上淡淡的鹹味,也懷念那床三個人搶來搶去的涼被。
那麼困苦的生活,卻是他最幸福的一段。要怎麼說呢?是他性情古怪吧!
慢慢地,他半瞇眼,不自覺地,雙手纏上她的腰。
她的身子翻過來,他空洞的胸口填平了,多年來的空虛被她的髮香驅逐。他不再覺得巴黎冷清、不再害怕高級住宅裡的孤寂……
小也沒動,在她發現自己被競天擁進懷間時。
傾聽他沉穩的呼吸,看他蹙起的濃眉鬆懈,她,從沒忘記過他的容顏。
他是好人,從初識時她就發現……不,在未相識時,她便知道他很好。
她把小秩托給他的那天,他全身上下只有幾十塊錢,卻全拿出來給小秩買糖果,然後自己餓了兩頓。
他真的很善良,她說月底會還他錢,到最後硬是賴帳,他若是經營地下錢莊,很抱歉,多年過去,她大概欠下他半座台灣。
這麼好的一個人啊!若是不貪心三千萬、不設計他;若是時光倒轉,他們再重來一遭,她願意選擇貧窮,願意和他終生相守。
可惜,光陰從不倒流,不能重來了。她拿走三千萬,改變了全家人的命運,也改變他的選擇。
只是,命運是不是亂了調?怎又將他們牽扯?兩個失去未來的男女再聚首,會是怎生情景?
閉上眼睛,她的頭又痛了,頭痛的女生不適合多想。
放鬆身體,縮往他寬廣溫暖的胸膛,汲取他誘人的味道,她要再睡一會兒。
他們睡到日上三竿,競天的手機傳來鈴聲,兩人同時被驚醒,她眼裡透著不解,而他急忙接電話。
「喂,若築?你在哪裡?我……我正在忙。」難得地,他紅了紅臉。「我派車去接你,你先到家裡休息一下,晚上我們再一起吃飯。」
手機講完,他發現自己的手臂枕在小也頸下,而她沒挪開,睜著迷濛雙眼望住他。
若築是他那位追來巴黎,要抓他回去結婚的未婚妻?是吧!昨天,宥齊說她要來。
他怎能騙未婚妻正在忙?男人呵,都是同一款模樣。
她勉力抬起頭,離開他的臂膀,然後把自己挪到床的另一邊,下床。
他還在撥電話,小也背過他,走入浴室。
「老林,你到機場接吳小姐,先送她去用餐,再接她回家裡。」競天下過扼要指令,切掉手機。
「陳秘書,再聘一個新傭婦去打掃家裡,今天,所有的行程會議都往後移……」
好不容易,事情交代完畢,他想去找小也,電話鈴聲又響起,是宥齊來電。
「宥齊,有事嗎?」
「也寧出院了,醫院說昨晚有個男人替她辦出院手續,競天哥,是你嗎?」他口氣急促,有點興師問罪意味。
「不是我,也許是她的朋友或親戚。」競天睜眼說瞎話,他不讓小也和宥齊有機會發展,宥齊的勢在必得讓他憂心。
「好吧!我再到她房東那裡問問,也寧的手機沒開,在醫院裡填的資料是你那裡……」
她的手機被他扔掉了。
「住院手續是我辦的,我並不知道她的住址電話,只好填我的,如果她恢復健康又回去打掃的話,我會通知你。」商場多年訓練,他說謊面不改色。
「你那邊有她應徵的履歷表嗎?」
「應徵管家怎麼需要履歷表?我又不要求學歷經驗。」他說得煞有其事,卻是心虛得可以。
「競天哥……」
「夠了,宥齊,我約了幾家公司的代表見面,若築人在戴高樂機場,我讓司機去接她,你可以和若築聯絡一下,陪她四處走走嗎?」他先發制人。
「我盡量。」他想到小也的公寓,說不定,她在家。
「好,就這樣。」他掛掉電話時,小也從浴室裡出來。
她定定看他,思索著該怎麼說話比較恰當。「你把我的東西都搬過來了?」
「對。」
「為什麼?」再見面,他該視她為敵才是。
他要是知道為什麼就好了。
「我必須阻止你和宥齊繼續下去。」他找到相當好的借口。
阻止?說得真好,他當然要阻止表弟和拜金女在一起,這個拜金女沒血沒感情,她眼底除了錢還是錢,知道了宥齊的身份,她怎能停下挖寶慾望?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要是我和江宥齊真的有發展的話,說不定我們會變成親戚。」她漾起微笑,說反話,因他的輕鄙傷人太深。
「然後眼睜睜看他變成第二個我,在沒有利用價值後,被一腳踢開?」她的口吻態度惹惱了他。
「你偏激,我從沒利用過你,我們『只是』朋友,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要變成有錢人,我所有的努力都為了朝這個目標進行。」她提醒他別忘記,過去,她是怎麼欺侮他。
「既然只是朋友,為什麼留著我給你的東西?」他抓起化妝台上的木盒,送到她面前。
他看見了?
瞬間,她面色潮紅,但不准自己示弱。挺起胸膛,她大笑說:「忘記了嗎?你是偉大的威卡爾總裁呀!留著這些舊物,說不定哪天,我可以利用它們向八卦雜誌報料,發筆小財啊!又說不定,慷慨的你,樂意付大筆贖金將它們贖回去。」
「這是你的打算?」
競天點頭,他懂了,果然,很有申也寧的風格。
失望要怎麼隱藏,才不至於太明顯?他不知道,於是,他只能偽裝出強悍,表現出自己沒被擊倒的驕傲。
「是啊!要不要你付錢,我把東西賣給你,從此,永遠不再見面?」
小也顧不得發疼的脖子,仰高下巴,張揚笑臉跟他說話。
她知道,她越不在乎,越傷他。
賓果,他受傷了!受傷的狗不會躲起來,只會展開反擊。他不是狗,他是一隻雄獅,所以張牙舞爪,逼向獵物,反擊。
他跨出一大步,湊到小也面前,表情陰冷說:「永遠不再見?只要我身上還有好處可以刮,你都不會放棄機會吧?所以,你一路追到法國,找機會成為我的傭人;所以你設計車禍,和宥齊不期而遇?」
她別開頭,靜默。
「沒錯,我怎能忘記,你搭訕男人的能力高強,這回,你有沒有撞掉一塊蛋糕?有沒有用貧窮讓對方感到同情?有沒有問他喜不喜歡甜食,要不要一起吃掉爛蛋糕?」
她拍手,冷笑,「你想拿金像獎最佳編劇獎嗎?很不錯的志向,只不過你的編劇功力不太高明。」
「是我在編劇,還是我猜中你編的劇?申也寧,我不相信你,你必須待在這裡,哪裡都不能去,直到宥齊離開巴黎為止。我不容許他成為第二個我,或第二個被搾乾的Andy。」
這段,他又設定了Andy的悲劇角色。
好吧!她是惡女,反正她從來就不介意以惡女角色入戲,就由他來編派她的立場。
「你想留下我?對不起,我們談攏價錢了嗎?你怎能隨便兩句話,就要我放棄江宥齊?他可是能供我一輩子豐衣足食的金龜婿,你打算用多少錢打發我?」
惡女要有惡女樣,她勾起他的手,親親密密貼上,對著他的森冷臉色,笑逐顏開。
「對你,只要有錢就夠了?」
甩開她的手,他使勁抓住她的肩膀,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裡蹦出來。
「不應該嗎?你很清楚我的生活哲學。」她做出天真無辜。
「為了錢,你真的什麼都可以出賣?」他受不住了,狠狠推開她。
她摔在床上,撞痛了傷口,抿緊雙唇,忍著不出聲。
「這些事,我們在很多年前就說清楚了。」
他想打她,她知道。
他的拳頭收得很緊,要是自制力再少一點,她早就傷上加傷。
他狠狠瞪她,須臾,忿忿地轉身離開屋子,頭也不回。
他離去了,小也拉起棉被蒙住頭臉。
這次她沒哭,四年時間,她的淚,流夠了。
☆☆☆☆☆☆☆☆☆☆ ☆☆☆☆☆☆☆☆☆☆
小也被禁錮,兩名守衛堵在大門口,不准她進出。
還有一名整理家務、準備三餐的華人太太,她的冷漠和競天有得比,不管小也問什麼,她都不多話。
沒有電腦、沒有電話,賀競天徹底斷了她和外界聯絡。
他到底想怎樣?五天了,這問題不斷在她腦海間盤桓,他不出現,讓她失去解答機會。
真的只想斷絕她和江宥齊?何必麻煩?他們是見過兩次面的陌生人,再見的機率本就不多,況且,等畢業證書下來,她馬上就要返鄉啊!他想太多了。
低頭,打開盒子,她撫摸他說的舊物。
通往幸福的車票,老早派不上用場了,怎不丟掉?怎麼會留到被他發現?真笨!
他有未婚妻,有了自己的幸福,幹嘛介意多年前,他們是朋友或情人?是自尊不許他輸給Andy?好笑,Andy不過是個臨時演員。
小也蓋上盒子,趴在床鋪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