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曉得陰錯陽差,他從戰場上回來時,蕭家倒了,蕭瑀出嫁。
他深深後悔,當年為什麼不見她一面?在她最需要幫忙的時候,自己為什麼要別過身?
他曾經到齊州,遠遠地見過蕭瑀一面,知道她在做生意,知道當地百姓很尊敬她,知道她的丈夫長進……知道沒有自己的保護,她也能過得很好……他歇下心思,然後返京領命,與葛嘉琳成親。
昨夜他夢見小瑀了。
她圓圓的小臉笑得滿眼甜,蕭府和靖王府只有一牆之隔,她架著梯子,趴在牆邊,舉著紙袋笑道:「這是我炒的瓜子,試試。」
「吃餅乾吧,吃甜甜、心甜甜,別老是愛皺眉。」
「吃點奶酪,這味道可好了。」
她總喜歡餵他吃東西,她老說:「虧什麼也不能虧了肚子。」
她老說:「肚子有貨,腦袋不空。」
她老說:「再厲害的人物,都得靠食物撐著……」
她是個天生的吃貨,她最大的願望是當個廚子,餵飽每一張嘴巴。
所以每年歲末,疼愛女兒的蕭梓華都會大辦宴席,讓平日吃不起好東西的窮苦人家連吃三天三夜流水席。
他說:「想餵飽每個人的肚子,不應該當廚子,要當皇帝。」
聽見這句豪氣萬千的話,她不像一般人那樣嚇得摀住他的嘴巴,而是皺皺鼻子反駁,「這話好聽卻不實際,從古到今換過多少皇帝,可餓肚子的百姓從來沒少過。」
真真是大逆不道啊!可她大逆不道的言語卻引得他和大哥深思,十二、三歲的小小少年關起門來很認真地研究著,如何讓戴維王朝的每個百姓都能吃飽飯。
現在,小瑀還是一樣過得好嗎?劉銨待她好嗎?像她那樣聰慧剔透的女子,劉銨一定會很喜歡、很喜歡。
心裡頭,瓶瓶罐罐翻倒了,糖醋鹽酒全灑在一塊兒,酸甜苦辣的味道漬得他心麻。
衛翔儇再次提起筆,沒有刻意,只是想著往事,想著想著,他最喜愛的蕭瑀躍然紙上。
搓梅子是件辛苦差事,搓得顧綺年腰酸背痛,老半天直不起腰。
忙過一整個下午,好不容易才把梅子給醃好,她捶著腰緩緩起身,像個老太婆似的,好不容易站直,她滿意地看著兩甕新梅,再過不久,她就會有好東西替自己微澀的日子添點新滋味。
今天過得相當忙碌,一大早她進入密道、上街,來來回回扛了兩簍子日常用品回來,但還是缺不少東西,幸好她在宮裡的月俸賞銀全數攢下來,再加上出宮時皇后娘娘的賞賜,應該可以過上一段日子。
不過只出不進是危險的,除了節流,她還得想法子開源,但眼前……不急,慢慢來,得先把這一步踏穩了,才能想以後。
買東西是件辛苦活兒,把東西歸位擺放整齊後,她為自己做了碗香噴噴的肉燥面,她心知肚明,指望府裡的大廚房替自己送飯菜,肯定是不可能了。
無妨,她喜歡下廚,喜歡各種食材在自己手裡變成一道道好料理。
吃過飯後,她跑去折騰那兩棵結實纍纍的梅樹。
不是她精力充沛,有力氣沒地方使,實在是她的習慣養成,一時半刻改不了。
沒錯,習慣,她習慣越心慌就讓自己越忙,手忙著,心裡才沒時間胡思亂想,心不定腦子會亂,腦子一亂……就慌。
真的慌,嘴裡喊豁達,臉上裝得鎮定,可她心慌得厲害。
王爺的厭惡,王妃的態度,陌生的環境,以及昨日在大街上遇見的男子,每個人、每件事都讓她慌亂無比,尤其是胸口翻騰的、喧鬧的、莫名的情緒……
衛翔儇,一個再陌生不過的男人,卻帶給她無比的熟悉感,他很冷、他的目光像冰刀,他散發出來的危險氣質教人不敢靠近,可是她竟……貪戀他的溫暖?
是不是很奇怪?他沒有溫暖的,他是個危險的男人,任何有腦子的女人都該離他遠遠的,可是即使她不斷對自己重複相同樣的話,她依舊想靠近他,想靠得再近一點……
顧綺年對自己很無奈,她只能說服自己,把衛翔儇放一放,不看不聽不想,因為多思多憂只會多傷,她現在正被幽禁,要是生病可沒大夫能救命,補身都來不及怎能再憂思傷身?
所以忙吧,忙得徹底、忙得夠嗆,就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憂慮。
揉揉發酸的胳臂,該做晚飯了。
她盤算著,先到外頭打點水吧,肉和菜已經買回來,晚上給自己做點好料理——想到料理,她的心情倏地好轉。
轉身,她嚇一大跳,門口不曉得什麼時候站著一個人。
那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子,做丫頭打扮,可那副態度怎麼看都像個千金小姐。
她濃眉鳳眼,眼底閃著狡黠,但通身的氣度頗令人有好感。
不過她瘦得厲害,是生病嗎?不像,她精神奕奕的,哪像有病的樣子,可是沒生病,怎會瘦得像一副移動中的骷髏?顧綺年想不出原由,總之這並不影響顧綺年對她的觀感。
「請問你是誰?」她問,口氣客氣有禮。
「我才想問你是誰呢?誰允許你進待春院的?」莫離的口氣很挑釁,表情似笑非笑地,一雙丹鳳眼上上下下打量顧綺年。
她沒料到顧綺年長得這麼漂亮,比京城第一名妓更勝三分,皇后賞下這號人物,也算不虧待王爺了,怎麼不收用了省事,還巴巴地讓自己來做這勾當?
「我叫顧綺年,從宮裡來的,你呢?」
「宮裡來的?哦,聽說了,是皇后娘娘賞給王爺的侍妾嘛,你不在前頭伺候,跑到待春院做啥?難道……」她突然湊近,不懷好意地瞄顧綺年兩眼,語氣輕佻地問:「你是惹毛王妃還是王爺?」
顧綺年苦笑,她倒也真想知道,自己是惹毛哪一位?不過截至目前為止,她覺得進待春院不算壞事,尤其在找到那條地道之後。「我正想找個人解惑呢,不知道姊姊在王府裡待多久了?」
「別套近乎,你可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人,進了王府好歹是個侍妾,我不過是個小小奴婢,身份不同、功用不同,怎麼能互稱姊妹。」莫離態度拒人千里,話裡話外都是譏諷。
功用不同?意思是她是暖床用的?像是沒聽見莫離的諷刺似的,顧綺年不動如山,淺淺一笑,「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我該怎麼稱呼你?」
不動怒?是個好脾氣的?!不錯嘛,有幾分度量,比前院那個強。
莫離聳聳肩,這次口氣好了不止兩分。「我是側妃的人,側妃離開後,我就守在待春院,你可以叫我阿離。」
側妃?是指孟可溪吧,王府上下就這麼一位側妃,但顧綺年不相信阿離是奴僕,更不相信她守在待春院,她的話破綻太多,別說她的模樣態度不像奴僕,昨兒個她在待春院裡裡外外巡視過,所有屋子都空置許久,蛛網處處、灰塵滿佈,她能住在哪兒?樹上?
再說了,如果待春院裡有人住,郭嬤嬤怎麼會嚇得連門都不敢進?
她合理懷疑,阿離是某人派來監視自己的,至於某人的性別是男是女,待日後查證。
顧綺年不打算追根究底,不管是誰,她沒什麼不能對人言明的,除了……那條能夠自由進出的地道。
淺哂,她問:「這兩天沒見到你,你出去了,是嗎?」
「對,沒有主子管,我自由得很。」
莫離答得落落大方,好像這是天經地義的答案,再次證明了她不是奴婢,哪有下人敢這樣「自由」?
「這裡有後門能進出?」顧綺年再度試探。
「沒有門,但有個狗洞。」
顧綺年點點頭,心中暗忖:所以阿離並不知道密道?「我不知道你的三餐用度從哪裡來,可這兩天王妃沒有差人送食物過來。」
笨!人家就是要餓死你這個威脅性十足的大美人啊,莫離笑彎眉毛,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放心,缺什麼我鑽狗洞到外面買。」
「王府給的月例這麼多?」顧綺年反問。
「沒啊,但側妃的嫁妝還留著呢,要是缺銀子,拿一件去當,就能頂上大半年。」
莫離笑盈盈地,她不信顧綺年沒發現那些金銀珠寶。
她卻沒有接這話茬。「餓了嗎?我打算做飯,要不要一起吃?」
對金錢不感興趣?不至於吧!莫離再接再厲。「別怕,待春院鬧鬼呢,誰也不敢碰側妃的東西,想拿就拿嘍,不會有人知道的。」
顧綺年還是不接話,又道:「池塘邊有根釣竿,你去釣條魚上來,我給你做松鼠魚。」
「松鼠和魚是兩碼子事,你要一鍋燴嗎?」
顧綺年笑開,提著水桶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說:「快去吧,我們分工合作,很快就能吃上飯。」
莫離沒挪動腳步,靜看著她的背影,這個顧綺年從步伐身形看來不會武功,心思單純,不像個會使詐的,這樣的女人衛翔儇幹麼讓她過來,難道她有監視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