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眼裡,後宮是一團繁花似錦,唯有真正在裡面生存的,才曉得那是風口浪尖,稍有閃失,便是繼粉之禍。大皇子若沒有一顆玲瓏剔透心,怎能在那種地方長保安泰?皇上能幫他一時,豈能助他一世?」
蕭瑀的話讓他恍然大悟。
她笑著往他嘴巴塞糖,說道:「別悶了,吃點甜的.開心、開心,大皇子犯了錯,才能在往後學會走穩每一步,記住,皇上不是罰他,而是愛他。」
衛翔儇把她的話聽進去了,用力嚼幾下,甜甜的、香香的,好吃得讓他瞇起眼。「這是什麼?」
「是南棗核桃糕,棗子補血、核桃益腦,小孩子要多吃一點,才不會傻乎乎的,碰到問題不想清楚只會對自己發脾氣。」她酸他幾句。
他欣然接受,再吃幾塊,邊吃邊點評。「比蜜汁核桃好吃得多。」
「當然,這可費功夫的呢,下回你幫我磨黑棗?」
身為小孩,有犯錯的權利?小瑀這麼說,顧綺年也這麼說?
為什麼她們這麼像?食單、字跡、廚藝、番茄、想法……
吃過飯,顧綺年領著春天、夏天進書房唸書,莫離翻牆補貨去,衛左自動自發整理菜園、澆水施肥、洗碗,像往常一樣,沒有誰支使誰,各自分工,合作無間。
衛左把碗刷乾淨了,從蒸籠裡偷兩顆饅頭,再把剩下的牛奶加上茶、糖,放到壺裡搖一搖,再擺到灶上溫熱,端上屋頂。
他和莫離那個沒心沒肺的不一樣,他還惦記著他們家王爺還空著肚子呢。
他笑咪咪地把食物遞上。「王爺試試,饅頭可好吃啦,這不是普通饅頭,是特別厲害的饅頭。」
不就是顆饅頭,能有多厲害?
衛翔儇沒爭辯,拿起咬一口,面體軟彈順口,麵團發酵過後揉進切碎的龍眼干和炒香的杏仁、花生、松子、瓜子仁,散發淡淡的面甜、濃濃的堅果香,再咬一口,包在裡面的酥油瞬間在唇齒漫開,帶著微鹹的濃香,刺激著他的味蕾。
望著主子享受的表情,衛左得意揚揚地說:「好吃吧,厲害吧,是我跟何大叔買來的酥油,還有牛奶也是何大叔給的,爺不喜歡那股子腥味,可顧姑娘往裡頭加進茶和糖,味道就完全不同了。姑娘昨天做的奶茶,裡面還擺上彈口的粉圓,那味道……嘖嘖嘖,爺,不是我誇口,此味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一說起「顧姑娘」,衛左叨叨絮絮地,變成嘴碎的老太婆。
衛翔儇接過奶茶喝一口,嫌棄道:「太甜。」
「爺的嘴真利,這不是顧姑娘做的,是我學著她的法子弄了點兒。不過我發誓,顧姑娘做的奶茶是極品!
「顧姑娘說可惜,有酥油、有牛奶,要是再有個烤爐,就能做更多好吃的點心,要不……爺,我找人給顧姑娘砌個烤爐,您覺得呢?」他問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主子發現,他身在曹營心在漢。
衛翔儇恨恨地覷他一眼,要完奴婢要烤爐,要不要再送兩個小廝、一批護衛?莫離到這裡養膘,他來這裡養老?
是不是要把他的顧姑娘當皇后娘娘供起來?「你是不是忘記,自己的任務是什麼?」
衛左心頭一震,卑躬屈膝地巴結討好,笑到沒風骨。「屬下記得的,半點都不敢忘。」
「是嗎?」
「絕對是、篤定是,十成十的是。」他只差沒舉雙手賭咒發誓。
衛翔儇這才滿意地把兩個饅頭吃光,一躍,跳下屋頂。
他轉到後院,看一眼莫離天天翻的那道牆,撇撇嘴,第一次覺得這道牆不順眼……提氣,縱身越過。
衛翔儇一進福滿樓,許掌櫃便發現他,立刻迎上前。
「主子,寧王爺已經到了。」
他點點頭,轉身上樓。
許掌櫃連忙跟上,邊走邊說:「主子若是再見到莫離姑娘,能不能請她再賣幾張食單給咱們?價錢好談。」
衛翔儇停下腳步,旋身問:「那兩道菜賣得很好?」
「何止是好,外頭不少人在討論呢,不只京裡的福滿樓,其他十六家分號也賣得紅紅火火,自然,腐乳空心菜、蒜泥白肉、醋溜魚片也不差,咱們的席面已經預定到下個月,不少人都是衝著那兩道菜來的。
「再托主子傳個話,老奴找到鳳梨了,若顧姑娘能幫忙,老奴想把這道菜呈給皇上。」皇太后大壽,皇上下令京城排得上號的館子各呈上一道新菜。
雖說福滿樓名氣已是數一數二,可主子爺說要再開分號,趁著這次機會順便宣傳,豈非事半功倍?
「知道了。」衛翔儇應下話,繼續往樓上走。
第七章 為什麼她們這麼像(2)
廂房裡面,衛翔祺和孟可溪已經等一會兒,桌上只有茶和四色乾果。
衛翔儇吩咐,「把你剛說的幾道菜送上來。」
許掌櫃笑道:「是,老奴再多配兩道菜,兩個湯?」
衛翔儇點點頭,揮手讓他下去。
「快點過來,我有事與你商量。」
衛翔祺向他招手,心情看起來很好,不過只要有孟可溪在,大哥的心情一向愉悅。
衛翔儇入座,衛翔祺把放在手邊的匣子推到他面前。
他打開匣子,裡面一排九顆藥丸子,味道微香,顏色淡黃。「這是什麼?」
「你記不記得兩個月前父皇身體不適,太醫一個個輪番上陣,湯藥喝了大半個月,始終不見功效,衛翔廷從外頭找了位神醫進宮?」
「是。」
神醫是衛翔廷的親舅舅推薦,當時他命人查神醫的底,他在江南一帶確實有幾分名氣,但用「神醫」倆字形容,未免太過。
偏偏皇帝的病硬是讓他給治好,之後他奉上五十顆「人還丹」,皇上吃下丹藥,精神奕奕,整個人年輕十歲。
「前幾天我上折子稟告父皇,說自己困頓疲憊、梢神不濟,父皇特賞下十顆大還丹,猜猜這大還丹是續命藥,還是害命丸?」
「哥這麼說,難道是……」
「是,秦太醫證實大還丹初嘗時會精神亢奮,全身精力充沛,但服用過數十日後就會依賴成癮,一天不進,涕泗縱橫,渾身乏力,性格變得暴躁易怒,非得再進藥才能舒服。」原來,上輩子皇帝的身子突然間變得衰弱,是因為大還丹?「皇上那邊?」
「秦太醫提出的症狀父皇都有,雖然只是輕微,卻也足以令父皇相信有人心存不軌。幸而父皇意志堅強,即使戒大還丹辛苦,卻也不是辦不到。放心,有秦太醫在旁伺候著,如今看來之前那場病,似乎生得蹊蹺。」
「大哥打算怎麼做?」
「寧王府裡出出入入都有人盯著看,我不便行動,你幫個忙,請神醫喝個茶,順便請教背後指使的是哪位。」
「這次,皇上會對葛氏動手嗎?」
說到這個,衛翔祺忍不住歎氣。「父皇始終不肯相信葛氏包藏禍心,這五年來,我們合力把葛氏一黨的齷齪事一件件儺在父皇眼前,卻……」
衛翔儇接下話,「卻只換得皇上一句,葛相識人不明。」
葛興儒是葛皇后的父親,早年擔任皇子少傅,與皇上亦師亦友,他的兒子葛從悠、葛從升還是皇上的伴讀呢。
當年奪嫡艱難,葛氏一族堅定不移地站在皇上身後,從龍之功,功不可沒,四十年的感情,多次的患難與共,皇上對葛氏與一般臣屬大不相同。
「識人不明?那些跟隨葛相的才真是識人不明。
「葛從悠假賃地、真買田,差點引起暴動一事,我以為就算不會動到葛相,葛從悠也逃不過一個死字,沒想到……」衛翔儇苦笑,他太低估葛氏一族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了。
「沒想到只是罷官,還地還田後,此事一筆勾銷。」衛翔祺連苦笑都笑不出來,可惜他們佈置這麼久,卻是徒勞無功。「這次不同,即便顧念舊情,可這會兒人家算計到父皇頭上,再寬厚也不能忍吧!」
「這次的事,有沒有衛翔廷……」
衛翔祺搶下他的話,問:「你也要說衛翔廷識人不明?」
衛翔儇被堵了話,確實,不到最後關頭,他不願意動衛翔廷,但他在天真啥呢?怎麼可能沒有他的手筆,最近衛翔廷的野心是越來越明顯。他氣悶了,「連親生父親都……他哪裡來的自信,認為自己能穩坐龍椅?」
「天家無親情。」衛翔祺自嘲。
一時間衛翔儇無語,這正是他不願意成為皇子的原因,不管皇帝願不願意認下自己,他都只想當父王的孩子。
「上輩子衛翔廷確實當上皇帝了。」孟可溪插話。
「大衛亡國了嗎?」
「不知道,我只曉得當時朝野一片混亂,烽火四起,百姓苦不堪言,然後我重生了。」孟可溪望向衛翔儇,他是個外表冷酷,心卻再柔軟不過的人,他顧念兄弟親情,在乎友誼,明知道葛氏種種作為脫不了衛翔廷的影子,卻只針對葛氏一族,遲遲不肯動衛翔廷。
這樣的人不適合當皇帝,否則會像龍椅上那位一樣,雖體恤百姓、施行仁政,可他的寬厚卻養出一群碩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