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爺請。」
「對本王下逐客令?周奉言,本王不得不說,你的膽子真的是愈來愈大了。」
「不大不大,我家爺不過是神機妙算地算出宮中派人找王爺,要王爺趕緊進宮呢。」慢於丫兒一步踏進月洞門的巴律趕忙堆著笑臉走來,指了指身後跟來的老宮人。
他送丫兒回府,誰知道才剛進大門,就被老宮人給拖住。
燕奇臨看了一眼,不掩厭惡地哼了聲,隨即拂袖離去,老宮人趕忙跟上,在他身後不知道叨念著什麼。
周奉言直睇著於丫兒,啞聲問:「怎麼了?」
於丫兒絞了絞手指。「你要不要先進房歇著?」她有很多疑問想問,可他的氣色差得像是隨時都會倒下。
「也好。」周奉言回身,走了兩步,身形搖晃了下,正要扶著矮櫃穩住自己,一雙小手抓住他的手臂攙著他,教他微詫的望去。
「既然病了,就該好生歇著,跑出來做什麼?」她的罵聲細軟,攙著他到床上躺下,替他掖好被子。「要不要喝點茶還是什麼的?」
周奉言有些受寵若驚,意外她不僅沒避開自己,還主動關心自己。
「你……要不要喝點茶水?」於丫兒垂著臉,避開他那又驚又喜的表情,心裡一陣五味雜陳。
「不用了,剛喝過。」周奉言收回目光,笑意輕逸地問:「你找我有事?」
「我……」她張了張口,輕聲問:「你染上風寒,是因為大雨當日你趕到東江村救了我的弟妹?」
「你怎會知道這事?」他不認為巴律會未經他的允許告訴她這事。
「我在店舖裡聽見一些商旅提起翻江氾濫的事,知道東西江村被滅村,我想搭船過河,卻被巴哥哥阻止,巴哥哥說,你會染上風寒,是因為冒雨救了我的弟妹,所以我……」
「巴哥哥?」他啞聲喃念。
好親暱的喚法,硬生生地逼出他的妒火,可是嫉妒自己的兄弟真是件可笑至極的事,偏偏現在的他控制不了這股妒火。
「嗯?」於丫兒沒聽清楚。
「沒事,我只是聽說那頭淹水了,所以過去看看罷了,可惜的是我沒能來得及救出你大哥和嫂子,因為我不知道他們在哪。」
「你已經幫了我很多,謝謝你。」她與兄嫂不睦,但知道兄嫂離世,她心裡還是難受的,慶幸的是她的弟妹尚在,教她極為欣慰,不過——「巴哥哥說,你把我的弟妹托人照料了,不知道他們是在哪裡?」
「在王爺那兒。」
「王爺……」
「就剛剛那位冀王爺,把你的弟妹托在他那兒,是最安全的做法。」哪怕皇族兄弟鬩牆,都還不至於找上燕奇臨,因為燕奇臨鎮守京畿,手裡握有十萬大軍,別說得罪他,拉攏他都來不及了。
「為什麼不能將他們帶在我身邊?」
周奉言疲憊地垂斂長睫。「丫兒,畢竟我在朝為官,站在風口浪尖上,總是容易招來麻煩,不讓他們進周府是為了他們好。」也不知道是她對巴律的親暱稱呼所致,還是藥性發作,他說起話來有些意興闌珊。
「那我呢?」
周奉言楞了下,緩緩張眼。「不管發生任何事,我會保護你。」
「為僕麼?」
「因為你是我的妻子。」他低聲喃道,緩緩閉上眼。
這一次,為了保護她,他讓她在於家長大,給於家人衣食無虞的生活,卻輕忽了人心貪婪,差點害她送命,於是他改變主意,要將她留在身邊,由他親自保護,任誰也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傷她絲毫。
至於那些曾經傷害過她的人一個個都去死吧!他會用大量的死魂掩飾她的存在,直到她活過了九厄。
只要她能活著,他就為自己的罪孽贖罪,要是他心機用盡,老天還是不肯讓她活,那麼他臨終之前,所有人全都一起陪葬!
忖著,他掀唇笑得疲憊。
奉行說的對,他已經瘋了,差不多快瘋了……
「咱們之前不曾見過,為何你認定了我?」她低問著,沒奢望他回答,因為他像是已經入睡。
其實他們見過的,在上一世裡。
上一世,她十歲進了周家的門,儘管無名無分,但她記得他有多疼愛自己,疼愛到允諾她,有一天她會成為他的妻,可是,她盼到最後,卻盼到他即將迎娶燕芙公主為妻。
他要她離開主屋小院,住進後院的染香院,在他成親的那一晚,她心碎了一地,淚如雨下,無法遏抑。
那一晚,她讓雙姊和舞姊去幫忙婚事,獨自待在染香院,才會讓那個男人有機會欺凌自己,為保清白,她拿他送的金釵刺入了喉口,當下她的胸口凝聚了恨意。
如果他連一個名分都不能給她,為何要她進周府?如果他根本不愛她,為何對她百般憐惜?為何有了她,他還要迎娶他人?!
她是受他教養的女孩,為了他,她開始學習他書房裡的兵書,以防他鋒頭太健惹出事端時,她可以替他思量對策;她製衣擅繡,那是因為大燕的姑娘總會為心愛的男人製衣,讓心愛的男人穿著親手縫的衣,親手繡的圖騰,可以綁住他的心。
可是他不要她……他不要她!他最終選擇放棄她。
她擅長做紙鳶,因為九九放紙鳶可以逢凶化吉,所以每年每年她都會為他做一隻紙鳶,隨他上永春嶺放紙鳶。
他卻不知道,她的命運像是一隻紙鳶,繩的一端被他緊握,只要他不放手,她就只能佔住那離他最遠的距離;只要他一放手,天旋地轉後,她從天而墜,人生從此結束。
豈料,睜眼後她還是於丫兒。
她不知道她的人生為何重來,但這一次她沒有遇見他,沒有在十歲那年進周府,她甚至懷疑那段記憶只是她的幻想,直到再次相遇。
她重來的人生與他有關嗎?她想問,可又忍不住笑了。他是個神官,不是神祇,哪來的本事讓一個人的人生重來?尤其,那天她親耳聽見他與戶部侍郎的交談,與二皇子妃、冀王之間的對話。
預知,不過是以行動將預言之事落實罷了,一如他巧妙煽動了戶部侍郎為邀功而提早秋收,再讓二皇子以此為由關了水門,以至於大雨落下翻江氾濫,水淹沛縣,滅了東西江村,死了數百條人命,數萬石的糧作化為烏有。
最終,以意外收結。
可這分明是因宮中惡鬥,拿了百姓的身家性命作陪,更可怕的,幕後操控的人卻是他。
為什麼?因為重來的人生一切都變了?她的家境改變,他們相遇的時間延遲了,所以其中摻入了某種她不知的變化?想了許久,她怎麼也想不透。
「爺,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啞聲問。
一切都不同了,爺變了,而她呢?
她要怎麼收拾心底的愛恨?
第4章(1)
「好端端的,你怎會讓冀王把於姑娘帶走?」
哪怕交談聲已刻意壓低,周奉言還是在聽見的瞬間,張開漆黑無人味的眼眸。
「王爺要帶她走,我擋得了嗎?再者,是她要跟王爺走的。」巴律抱著頭低聲哇哇叫著。「而且在鋪子裡拉拉扯扯的像話嗎?來來往往的商旅那麼多,天曉得裡頭是不是有其他皇子的眼線,要是讓丫兒太惹眼,就怕會惹事端,爺不是這麼交代的嗎?」
「可是讓冀王給帶走,這……」戚行眉頭都快要打結了。
「都已經被帶走一個時辰了,我派人守在冀王府外,至今一點消息都沒有,我看還是跟爺說一聲吧。」巴律苦著臉提議。
巴律眼巴巴望向一直充當門神不吭聲的拾藏,一雙俊眸裡是訴不盡的哀怨,卻見拾藏濃眉愈攢愈緊,彷彿對他的處理方式極不以為然。
「不然要怎麼辦?」巴律都快哭了。
如果冀王肯見他,這事他自然是自個兒擔了,可問題是冀王壓根不睬他,他能硬闖嗎?闖進了之後呢?他要是鬧了事,還不是得要爺去善後?既是如此,不如趁著還沒鬧大之前先告知爺。
「這……」戚行沉吟了會,看向拾藏,瞥向他身後的門板緩緩打開,一張臉都快綠了。「爺?」
「丫兒被冀王爺帶回冀王府了?」周奉言面無表情地問。
「爺,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把丫兒看緊。」巴律二話不說地跪下。
「起來。」周奉言微蹙著眉,閉眼倚在門邊,一會才道:「王爺是以帶她去見弟妹為由將她帶走的吧。」
「是。」巴律被拾藏一把給拉起,不敢抬眼。
周奉言沉吟了會才低聲道:「戚行,備馬車。」
「爺要走一趟冀王府?」
「我不走這一趟,王爺不會放人。」他說著,已經回身入房。
事實上,他不走這一趟,燕奇臨也會將丫兒送回府。他太熟知燕奇臨唯恐天下不亂的惡性情,帶走丫兒能玩出什麼把戲,他心裡有數,只是有點生惱。
他刻意不讓丫兒太引人注目,可燕奇臨非要鬧出亂子,昭告天下。
冀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