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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蔡小雀

  二三十鐵騎恍若龐大烏雲洶洶而至,人人面上肅穆緊繃,目光觸及一臉愣怔的鄧箴時,皆不約而同露出如釋重負的喜悅來。

  「終於追上您了!」燕奴虎眸含淚,嘶啞地道。

  ——您?

  她神情愕然。「燕大人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燕奴沒有回答,而是一躍下馬,身後二三十騎同樣轟然膝跪了下來,嚇了鄧箴好大一跳,心驚地後退了一步。

  「別,大人們I夬快請起。」她腦中倏然閃過了一個念頭,臉色瞬間慘白。

  「是、是侯爺嗎?」

  上次也是侯爺發病,燕大人這才前來相請,鄧箴心中有數……可、可為何今次燕大人神情卻是灰敗至此?

  「請您速速隨屬下返京!」燕奴眼睛紅腫,對她磕了一個響頭。

  她腦中嗡嗡然,前所未有的恐懼緊緊掐住了心臟,手腳冰冷顫抖地幾乎撐不住身子,滿心滿腦都是曾經親眼看過的,他清俊臉龐蒼白得透著沉沉死氣,奄奄一息的模樣……

  「我跟你們回去!」她脫口而出,毫無血色的小臉掠過一抹破釜沉舟的堅決。

  「我弟弟們就勞煩燕大人照應了。」

  「令妹已接進侯府,暹奴、聶奴,你們護著小少爺隨後跟上。」燕奴大喜,迫不及待地打了個響哨,隨即對鄧箴恭敬道:「恕屬下無禮,請您和屬下同策一馬,疾速回府!」

  鄧箴心亂如麻,哪裡還顧得了其他,胡亂地點了頭,下一霎便覺身形一輕,剎那間已然穩穩地坐在燕奴身前的馬背上,和他保持著半臂的距離,但聞耳畔呼嘯一聲,身下神駒已撒蹄狂奔如怒龍卷雲而去!

  從頭至尾看傻眼的彭叔目瞪口呆,渾不知懷中幾時落入一隻沉甸甸的金錠子。

  「打賞你護送貴人有功的!」暹奴撂下話後,隨後和聶奴小心謹慎地驅趕驢車,護送車內那兩個還呼呼大睡的小豆丁離去。

  彭叔握著手掌裡冰涼堅硬的金錠子,揉了揉眼睛……是做夢嗎?

  鎮遠侯府中——滿面風塵僕僕的鄧箴踩著虛浮的腳步,恍恍惚惚,癡癡地望著那個靜靜躺在榻上,消瘦枯槁如隨時會彫零的男人。

  清潤如玉、膚麗溫柔的默青衣,此刻卻有說不出的憔悴蒼老,眉眼間依然是令人驚心動魄的俊美,可就像即將逝去的天邊晚霞,那最後一抹的淒艷……

  幾次相見,都是在這樣的病榻前。

  鄧箴想要謹記身份,只要遠遠地、像這樣能看著他就好,可是當她看著短短十數日便瘦骨嶙峋的他,心痛得像是就要炸裂開來了。

  她渾然不知自己什麼時候已來到了近前,在他榻邊坐了下來,輕顫的小手緩緩地描繪過他緊閉的眼,挺拔卻冰冷的鼻樑,以及泛著黑紫的薄唇,淚水無聲地墜在他毫無生息的面頰上。

  「我來了。」她粗啞難聽的嗓音低微如囈語,隱帶一絲難以言喻的痛楚。

  他一動也不動,彷彿連氣息也無。

  「你可知道,我有多害怕回來?」她彷彿在和他說話,又彷彿在自言自語。

  「明明知道自己配不起你,也沒有任何資格和理由能留在你身邊,甚至,不知道你是出自施捨還是……同情,我也從不敢奢望我們之間還能有別的什麼……我更害怕,若是來到你身邊,我便是死也不願再離開了。」

  代叔和燕奴在寢堂門口守著,眼眶不禁泛起淚光,可代叔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震驚地望向燕奴——鄧小娘子不是啞子嗎?

  燕奴苦笑,給了代叔一個說來話長的眼神。

  主子性命垂危,現在沒有什麼比喚醒他更重要,若是主子能因為聽見鄧小娘子的聲音,氣惱被他們瞞騙多時而怒極醒來,他便是為此被打上一百軍棍也只有歡天喜地的。

  「可是若早知道你會病得這麼重,我寧可遭你厭棄也不會走。」她緊緊地握住他冷得像冰的大手,努力地搓揉著,嗓音哽咽而破碎。「你,你快些好起來好不好?」

  默青衣毫無知覺,大手任憑她如何搓揉呵暖,始終寒冷僵硬。

  「往後我天天幫你做好吃的……我會好好盡責當一個全天下最賣力的庖丁,不管你想吃什麼我都做給你吃,我會,安心做鎮遠侯府的奴婢……我、我不再胡思亂想了……」她心臟好痛好痛,面色也青白了起來,有種陌生卻又熟悉的劇痛在血液中衝撞奔流,痛得她每說一句話都要停下來喘息一回。

  為什麼……會這樣?

  鄧箴另一手摀住了心口,突如其來的緊縮令她幾乎低叫出聲……

  默青衣單薄中衣底下的左胸膛處忽然突起,處於昏迷狀態的他忽地面露猙獰痛苦之色,全身激烈抽搐了起來。

  「侯爺?」她大驚失色,顧不得自己絞疼得厲害的心痛,撲了過去。「你——你怎麼了?來人——快來人啊!」

  默青衣瘦得彷彿只剩一把骨頭,卻是力氣驚人,劇烈地在榻上抽動著,連燕奴和代叔衝上前想壓制住他的手腳也制不住,燕奴本想點穴令他昏睡平靜下來,可蠱蟲早已使得他全身經脈逆流大亂……

  「主子!」

  「侯爺!」

  鄧箴眼見連燕奴和代叔都臉色大變束手無策,榻上的默青衣狂烈地抖動抽跳著,牙關緊咬得格格有聲,甚至駭人地溢出了鮮血來……她蒼白小臉淚水縱橫,陡地心一橫,不顧一切地緊緊撲抱住了他的頭,低下頭來以唇堵住了他的嘴巴!

  ——咬我,不要傷害你自己!

  燕奴和代叔登時呆愣住了,傻傻地瞪著她。

  她嘴唇緊緊貼靠在他冰涼的唇上,小手牢牢地捧著他的臉龐,落淚紛紛……蜿蜒落入了兩人貼合的唇齒之間。

  他的血,她的淚……鹹得發苦,卻又有一縷異樣的灼熱,甜美……酸澀。

  漸漸地,面目激動猙獰可怕的默青衣竟出奇地緩緩放鬆,消瘦的身軀自劇烈的顫動抽搐也慢慢平靜了下來,清俊面容上的痛苦逐漸消散,緊閉的眼角不知何時滑下了一滴淚……

  「不痛不痛,阿箴在這兒。」她淚眼模糊,顫抖地將他的臉龐捧偎在心口,恍恍惚惚彷彿往昔在哄甘兒和拾兒入睡那般,沙啞柔聲撫慰道:「別怕啊,阿箴陪著你,不痛了。」

  默青衣因為慘白而更顯烏黑如墨的濃眉舒展了開來,玉容散發著一抹久違的,澄淨無憂、天真如稚子的安然憨睡態。

  燕奴和代叔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不啻驚天動地的鄧小娘子……果然真是主子的藥石?

  第10章(1)

  嘍嘍草蟲,趲趲阜螽。

  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

  未見君子,憂心懾懾。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

  未見君子,我心傷悲。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夷。

  ——《詩經·召南·草蟲》

  自驚心動魄的那一日之後,默青衣依然不曾醒來,可是他的身體卻奇異地停止了逐漸衰敗下去,面上血色雖未恢復,可也不復宛若屍身亡者的黯青死灰了。

  太醫戰戰兢兢地前來號脈,得出的結果總算稍稍鬆了口氣。

  「侯爺,又挺過這一關了。」老太醫幾乎喜極而泣。

  「那蠱毒可已除了?」完顏猛興奮地問。

  「……蠱蟲仍在。」老太醫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眾人面色一僵,心上如影隨形的陰霾仍然沉沉籠罩不去。

  還以為鄧小娘子是阿默的命中貴人,也許連根深於他體內的蠱毒也能驅逐消解一淨,沒想到……終究還是奢想了。

  不過全鎮遠侯府上下人等,還是把鄧箴高高地供了起來——在他們心中,鄧箴就是主子的吉星,是鎮遠侯府的大恩人啊!

  連帶她的弟妹在府中也成了人人尊重的貴客,尤其是可愛喜人的小甘兒和小拾兒,更是天天被武奴們扛在頸子上玩飛飛。

  安靜沉鬱的鎮遠侯府在小豆丁們歡樂稚嫩的清脆格格笑聲中,彷彿也重新擁有了輕快愉悅的生命力。

  鄧細卻一點也不覺愉快。

  她不明白為何憑藉著自己的美貌,這滿府的男人就沒一個對她慇勤討好的?反而人人都用看著當家主母的崇拜眼神看著自己的長姊……她不明白,更不服氣,可是現下侯府中真正的主人正無知無覺地臥病在榻,鄧細便是想要到他面前獻好賣乖、展示嫵媚也無果。

  鄧箴卻絲毫不知妹妹此際翻騰妒恨的心思,她在確定了弟妹們在府中都好好兒的之後,便能安心地專注照顧默青衣了。

  雖然他現在昏迷不醒,可鄧箴卻貼身照拂,從不假他人之手,無論是餵藥、擦身、更衣。她幾乎不眠不休地日夜守著他,親手熬著他最喜歡的羹湯,甚至做了一盤又一盤的白繭糖,就是希望能用那一縷甜甜的香氣喚醒他。

  更多的時候,無人前來打擾,她就會坐在他的榻邊替他搓揉著手腳,替他拍背、翻身,邊同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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