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奴迅速領會,對門外的護衛做了個手勢。
四周立時密佈暗衛高手,護得寢堂裡外固若金湯,風聲不入,一言不出。
「我這身子太不爭氣,怕是等不及他們動手,還是按照原定計劃,那把火可以放了。」他輕描淡寫地微笑,聲音低微地吩咐。
「諾!」侖奴握拳抵胸行禮,隨即消失在寢堂。
默青衣呼吸微弱而吃力,冷汗如漿滾滾而落,微擺手阻止了文先生和燕奴等人的相勸,斷斷續續地再強吸了一口氣,啞聲問:「并州刺史進京了嗎?」
「侯爺,冠玉侯麾下的執金吾越騎、射聲、中壘和關北侯主掌的屯騎、胡騎,以及咱們的虎賁、長水,皆己提高警覺,列兵設陣於京師皇城內外要地。」燕奴虎眸發熱,低聲道,「還有定國侯的三萬金甲衛,就算進京述職的并州刺史是鄧家的人,也影響不了大局。」
并州晉陽雖有大軍五萬,不說能不能及時趕赴京城「作亂」,光是臨淄青州刺史手上的人馬就能釘死他們。
「南陽鄧氏……」默青衣喘著氣,努力抵禦陣陣暈眩脫力感,「百年底蘊,不可小覷……雖然向來夠聰明的保持中立,然,京畿重地,不可有失……莫忘了,并州刺史鄧衍妻子的遠房表妹便是阿峨的親母。」
京城貴胄士族們同氣連枝盤根錯節,又有哪一個能是真正乾淨如白雪的?
就是他,也不能說自己毫無親族牽掛。
「奴下們知道了。」燕奴一凜,沉聲領命道:「必會盯緊了鄧衍及他身後的鄧家。」
「去,把這一池水攪渾了,」他想微笑,卻再無一絲力氣,聲音微弱如歎息。
「先剁了幾個刺頭子,其餘的留待皇上龍駕回宮後……再議。」
這些人造反是不敢的,但卻不妨礙他們假借動亂之名,火中取栗,撈幾個重要的職位在手。
「諾!」燕奴重重額首。
「文先生?」他疲憊的目光望向一旁默然恭立的幕僚先生。「有勞先生了。」
「不敢,此乃屬下分內之責。」文先生身為鎮遠侯爺首席幕僚,立時揮毫代侯爺擬了幾道手諭,呈與侯爺覽過無誤後,便發予了昆奴。
「藥來了。」太醫小心翼翼地捧將上來,苦口婆心勸道:「侯爺還是緩一緩神,先吃幾口吃食墊墊脾胃,這藥服下才不傷身啊!」
他搖了搖頭,低聲道:「藥給我。」
這具衰敗不堪的身軀己無所謂傷不傷了,況且他真的什麼都吃喝不下,強撐著服藥也不過只是想再續一口氣,多挨些時日罷了。
眾武奴不敢再勸,只得對文先生使眼色。
「且慢。」文先生溫和地開口,真摯地道:「侯爺,您昏厥過去之際,那位鄧小娘子正送了補湯來,可被嚇壞了,說來若不是她忍淚拚命為您搓揉頭手胸口,多少活絡了您身上的經脈血氣,後果不堪設想啊!」
眾武奴不禁用滿滿崇拜閃亮的目光望向文先生——這招高啊!先生。
默青衣蒼白中透著慘青色的臉龐意外泛起了一絲紅暈,遲疑地囁嚅了一下,也不知是靦腆還是窘迫地別過了頭半晌後,終於等來了他低微若喃喃自語的一句「便,先喝兩口湯也好。」
眾人不禁長長吁了口氣,頓時眉開眼笑起來。
還好還好,侯爺這時候少年情竇初開、知慕少艾,可好說話多了。
寢堂內的氛圍自凝滯肅穆轉為輕鬆歡快的當兒,渾然不知自己已成了鎮遠侯府內外寄予厚望的鄧箴,正小臉煞白,神情蕭索,懷裡抱著一瓷罐物事,默默守在寢堂外院的大門口。
一重重緊閉的門,阻住了她的腳步,隔擋住她擔憂焦灼的視線,她只能呆呆地等著,盼著裡頭能傳來好消息。
陽光一寸寸走過台階,她站到雙腳都麻木了卻半點不覺……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醒了?是否平安無恙?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為他做些什麼?
她只是在昆奴他們帶走侯爺後,身子彷彿自有意識地去了灶下,翻找著小膳房裡所有雞鴨魚肉蔬食,顫抖著手洗洗切切,熬了一鑊濃濃的老母雞湯,不加半點鹽,不斷撇去上頭的油膩,最後燜到肉酥骨化,湯汁變成了美麗的淡金透著奶白色後,這才小心地傾入瓷罐內,用厚棉布密密裹起,抱在懷裡……
除了這個,她什麼都不會。
鄧箴眼前逐漸模糊,低下頭來,極力憋住落淚的衝動。
不知過了多久,大門忽然開了她猛然抬起頭,淚光瀅瀅的眼兒滿是期盼地望著門後的燕奴,小嘴微張。
真是心有靈犀啊……
燕奴見她懷裡抱著的瓷罐,隱隱溢出一絲雞湯香氣,虎眸掠過一抹欣慰,沉聲道:「侯爺醒了,正想喝湯。」
她大喜過望,趕緊將懷裡的瓷罐捧上,破鑼嗓子輕聲道:「有勞燕大人了。」
「鄧小娘子送進去吧。」燕奴挑眉,一本正經地道,「服侍侯爺用膳也是你的職責。」
鄧箴一怔,隨即溫順地點了點頭,心底卻是極為感激燕大人能夠容她親眼見侯爺一面的。
第7章(2)
在燕奴的領路下,她走進這個遠比往日更要守衛嚴密十倍的寢堂,跨進高高門檻,看見了被眾人圍在榻前的那個清瘦蒼白身影。
她心突地一酸,死命忍住了喉頭哽咽之意,抱緊懷中的瓷罐,緩緩地走向前。
他正對她微笑,昔日清亮深邃的眸子顯得黯淡無力,卻隱含一絲溫和的暖意。
「嚇壞你了吧?」他沙啞地問。
侯爺,您、您覺得好些了嗎?
她癡癡地望著他,想問的卻不能問出口,只能搖了搖頭,眼眶又不爭氣地紅了。
「莫哭,我沒事了。」默青衣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見不得她這麼憔悴擔憂,甚至見不得她的眼淚,左心口處又熟悉地泛起了異常的麻癢與刺痛,酥酥的、隱隱如電流竄過,本想伸出手摸摸她的頭,又生怕嚇著了她。
鄧箴努力吞嚥下淚意,吸吸鼻子,對著他擠出了一個笑來,將手中的瓷罐放在矮案上,打開了蓋子,霎時甘醇清香的雞湯味蕩漾了開來。
不說眾武奴和文先生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氣,面露陶醉,連太醫都吞了口 口水。
連最簡單的清雞湯都能燜熬出這般餘韻無窮的勾人香氣,也難怪鎮遠侯府眾人對這庖丁娘子如此看重了。
可掀開瓷蓋的鄧箴卻一時僵住。糟,她太心急,抱著雞湯就跑出來了,居然連根湯瓢都沒帶?
她趕緊對默青衣比了個手勢,急急就想回身趕去取食具來。
「我便這麼喝吧。」他看著她瘦津津單薄的小身子,衝口而出。
眾人下巴險些驚掉了,鄧箴也諤然地傻傻望著他——默青衣清俊無血色的臉龐悄悄地紅了,長長睫毛低垂,掩住了眸中的一絲靦腆羞澀,聲音卻有些不自在地道:「你們,都下去吧!」
「侯爺,您身旁現下還離不得人……」
「主子萬萬不可啊!」
鄧箴則是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他,又看向眾人,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該乖乖站在旁邊當擺設還是趕緊退下好?
「嗯咳……」燕奴重重咳了一聲,虎眸警告地掃向眾人。
老子好不容易替侯爺留下了這個可心人,可別被你們這群楞頭青搞砸了。
雖然就連文先生也不放心如今體弱氣微的侯爺身邊,只留下相同手無縛雞之力的鄧小娘子,但是見燕奴表情活似要殺人,侯爺的耳垂則是紅通通得稀罕,立時便明白他的用意。
「侯爺安心靜養,我等告退了。」文先生抿唇一笑,拱手告退。
眾武奴魚貫而出,就連太醫也被一同拎出去了。
人走得太快,寢堂一下子變空,氣氛卻突然變得有些莫名尷尬、曖昧,令人忐忑起來。
鄧箴其實也很想隨之退下的,可她愣是不放心他,正猶豫間就聽見默青衣低喚:「扶我起來。」
她心怦怦跳,默默上前攙扶起他,體貼地在他身後放妥大迎枕,不小心碰觸到他瘦削卻精實的背脊,那溫熱感燙得她慌地忙縮回手。
默青衣也有些不自在的凝滯,足足做了好幾個調息才維持平靜地開口: 「我想喝湯了。」
鄧箴回過神來,忙巴巴兒地捧起那瓷罐送到他面前——話說,真的不需要湯瓢嗎?
向來舉手投足一派優雅若仙的侯爺,用大杯酒大塊肉的姿態喝雞湯……說實話,她還真想像不出那樣的情景。
他緩緩低頭,鄧箴剎那間心中靈光一閃,小手捧高了罐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一口接一口……直待喝了第三口,他斜飛的清眉不著痕跡地一雙,神色己有一絲艱難,她胸口泛起心疼,忙收回了瓷罐。
「很好喝。」他氣息破碎而急促,看著她的眉眼依然溫柔和煦,隱約有些許歉然。
她直直地凝視著他,鼻頭一酸,壓抑了多時的熱淚終於還是滾滾而落——都到這個時候了,他還顧著關心她的感受,生怕委屈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