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這名棕紅短髮女孩甚至在眉華?歌雪的家逗留了三日,卡古沙得了感冒,她留下來照顧他。眉華?歌雪常往他們的門外走,不時聽見少男少女的嬉笑聲。她把耳貼著房門,她聽見的是自己的心在碎裂。
刮嚓、刮嚓、刮嚓……
卡古沙知不知道?房門外的地板上,有眉華?歌雪碎成粉末的一顆心。
已經忘記了舉辦這次派對的意義。她痛恨事情進展如此。還以為,她有足夠時間擔當那種傳統的母親角色,她會替兒子挑選小女友,鼓勵兒子與她手中的棋子發展,聆聽小情侶難以啟齒的成長心事。那樣,她就能從擔當家長的角色上得回一個真正的母親身份,她會變得有權威、正氣、常有機會輔導別人。然而,真相卻是,她的兒子根本不需要她,年輕的女孩子更加對她不屑一顧。
她無法如願重當母親的位置。這個派對過後,眉華?歌雪發現自己變成少女們的情敵。
是的,她厭惡她們、妒忌她們,恨不得派對從沒發生。
卡古沙在翌日離開。臨行前的晚上,眉華?歌雪找了一個機會與他單獨談話,她遞給他熱燙的巧克力,與他坐在火爐旁的獸皮上。起初,他倆也沒有說話,像曾經相戀卻又分開的情人那樣,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於是,各自細細地從杯子的邊沿呷一口熱飲,又偷偷地望向對方。
眉華?歌雪想,她始終是母親,該是首先說話的人。因此,她就說出了作為母親會說的話:"結交小女友了,感覺如何?"
卡古沙望著巧克力飲料笑起來,斜眼望了望眉華?歌雪,然後說:"其實在學校裡我也有一個女朋友。"
眉華?歌雪愕然又尷尬,於是悄悄地回應一聲:"啊。"
無數念頭飛快掠過:怎麼了,已經有兩個了嗎?他已經度過了愛戀母親的階段嗎?還是我自作多情?我的憂慮又或是渴望,都會在這次談話後煙消雲散嗎……
還有千百條問題在盤旋。卡古沙卻這樣說了:"但她們不過是天空的飛鳥,你才是我的心。"
他說這話的時候,是直勾勾地望進她眼目中的深處,叫她避無可避。
卡古沙的綠眼睛是那樣的可靠實在,並沒有說謊……
驀地,眉華?歌雪心裡頭的花朵全部盛開,在每朵花蕊中,都閃亮出一顆因感動而誕生的眼淚。她與卡古沙四目交投,臉龐因激動而熱燙。
她得著天地間最重要的說話,而這說話令她重生。
誰也不及她重要,她才是他的心……
來不及擁抱又來不及親吻,她的男朋友和他的小女友正朝他倆走過來,兩個局外人還以為看到了母子相聚的感人一幕。
再鎮定的人,也會從此變更,更何況,眉華?歌雪從來不是一名特別強悍的女人。她的人生,正隨著她與兒子的感情轉變。沒有故意計劃下一步,但下意識地,眉華?歌雪把長裙改短,少穿深色衣服,多穿活潑的色調,也愛上了吃口香糖,一整天不停咀嚼。
她把卡古沙寄來的信全部拆閱,沒再害怕,從字裡行間滲出來的,全是動人和驚喜。她把信反覆閱讀,情懷猶如春心蕩漾的少女。她分辨得出,財勢兼備的男朋友給予的是保護與安全感,但卡古沙帶給她的是愛情。
阿伯斯在阿裔緩衝區的衝突中遭射殺,眉華?歌雪接到通知,決定與卡古沙一同參加葬禮。
眉華?歌雪與卡古沙在旅館逗留一晚,打算翌日才各自歸家。母子二人同躺於大床上,未幾,眉華?歌雪就不住落淚,無聲無息地,眼淚濕透了雪白的枕頭。卡古沙用手帕為她輕抹淚水,見她哭得淒涼,便問:"掛念父親嗎?"
眉華?歌雪的表情更苦了,苦得說不出話來。
卡古沙撐起身,把她凝視了片刻。她不想說,他不會逼她。
眉華?歌雪哭得喘氣,繼而,緩緩地把通紅的眼睛溜向卡古沙的臉上,如此說:"想起了我們的愛,我便無法不痛哭。"
卡古沙心神一震,全身脈絡不禁激動起來。眉華?歌雪的臉上,露出受傷小動物的神情,如此這般,便燃起了卡古沙內心每一分愛憐的慾望。他發現自己也想哭了。
他以細碎的吻吻走她的淚珠,而他每一個吻,都是顫抖的。
她開始擁有他對她的愛的份量,亦因此,她會得著他不忍心目睹的痛苦。
這樣的愛,只要稍稍想起,人便崩潰。
卡古沙和眉華?歌雪就像其他情侶那樣,週末驅車往郊外度假。眉華?歌雪駕駛一輛舊吉普車,載著卡古沙駛過樹林、稻田、南瓜園、太陽花田,她戴著草帽與墨鏡,風姿綽約如同五十年代的大明星。卡古沙吸煙喝酒,隨收音機的廣播哼歌,偶爾往眉華?歌雪的臉龐親去,恰如其分地當上艷女郎身邊的男朋友。
郊外的小屋是眉華?歌雪兄長留下來的,兄長的家庭遷居到首府,把屋子留給她使用。那是一家設備齊全的獵戶小屋,兩層高,以磚建成,那煙囪又長又直,趣致溫馨。
眉華?歌雪正想指使卡古沙與她一起抹拭屋內灰塵,卻被卡古沙從後環抱,他吻她的耳珠和脖子,又輕揉她的胸部。她又笑又癢,癡癡纏纏地與他倒在還未鋪上床單的床褥上。熱情如火的戀人,沒法耐心多待一秒。
親熱完畢,卡古沙抱著眉華?歌雪,仍然顯得肉緊。他咬她的耳朵,她低叫和嬌笑,然後他便說:"不如我們永遠留在這裡。"
眉華?歌雪轉一個身與他面對面,她的藍眼睛宛如靜海,慈愛溫柔。她說:"最好就是到國外去,我們重新定下身份。"
卡古沙輕撫她的金髮,贊同地點下頭。他倆的髮色、眼珠色調相異,樣子也沒相像之處,要掩飾身份該無難度。
眉華?歌雪甜美地笑:"放心,我們會生活得很好。"
卡古沙吻向她的唇,他也充滿信心。
事到如今,彷彿驚濤駭浪已盡過,他倆從此就能愛得悠然。多好。
翌日,卡古沙帶著獵槍到樹林狩獵,眉華?歌雪則燒水打掃。不久,卡古沙帶著兩隻野兔和一隻山雞回來,眉華?歌雪就以迎接英雄的吻迎接他。她真心覺得他了不起,當她抱著汗濕的他時,她使勁地讓他得到應得的安全和榮耀感。
他是一個男人。她不要他忘記此事。
卡古沙到屋後沖身,眉華?歌雪烹煮獵物。從前,他們還是純粹的母子,也會這樣分擔家事;今日做著相近的事,但二人的一舉一動,已與小夫妻無異。關係變更了,但表現卻更悅目適然,一如模範夫婦。
大概,所有相愛的情侶,都有近似的幸福。
第三日,卡古沙領著眉華?歌雪到草原上野餐,他們喝酒,吃三文治和水果,帶備廉價的收音機,好讓他們聽到喜歡的歌時相擁共舞。天很藍風很輕,綠草清香,鳥在天上鳴叫飛翔。他們抱著笑,說著傻話,這一刻,心是那麼明媚年輕。曾經歷戰火洗禮嗎?甚至找不著情感掙扎的痕跡。前事一概消逝,沒半點痛苦的印記。
風吹散了嬌笑,她的黃金發絲沾染了泥土的氣味;他對她說我愛你,於是她便停止嬌笑,並從藍眼睛內濺出了晶光。白晝的天是那麼亮,但她的眼內已掛滿星星了;他看著,內心軟綿綿地放下所有防備,最好魂魄可以立刻脫離肉身,讓他投進閃爍的星星中去。
我愛你我愛你我永遠都愛你。相愛的我們變成水彩畫中的人,裡裡外外流動著水樣七色。
將來怎會再有困難和悲苦?我們的世界永遠都被藍天綠草簇擁,皆因我們永遠相愛。
然後,假期過去了,卡古沙和眉華?歌雪收拾行裝,準備駕車離開。卡古沙對眉華?歌雪說,他想練習粗疏的駕駛技巧,眉華?歌雪考慮了一會,答應了他。卡古沙坐進吉普車的司機位置,倒也駕駛得頭頭是道。
卡古沙提議改道回去,別的路途該有另一番風光。果然,在返回城鎮的路上,有小河山巒,更有野花遍地的平原,他們快樂極了,為著旅程的圓滿而深感幸福。
歷盡了好兆頭,卡古沙和眉華?歌雪定能愛得更如意。一顆心與吉普車的速度一同飛呀飛。
未幾,前路出現一道木橋,橋頭立著一個指示:"大型車輛不得駛入".卡古沙和眉華?歌雪看到了,一同認為吉普車可以安全駛過去。
吉普車前輪駛進木橋上,後輪亦然。車上的收音機播放出沙啞的歌聲,眉華?歌雪的心一直跟著唱。這陣子,總覺得心情特別輕快,不知是否戀愛的關係?她望了卡古沙一眼,原因或許就是如此。
歌在唱,眉華?歌雪探頭俯望橋下的風光,這道橋很高呢,說不定有五十英尺,橋下是河流,看來水不深,河床的石塊清晰可見。忽然,她心中想起些什麼,便轉頭面向卡古沙,在同一刻,她看見卡古沙的臉在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