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不怒反笑:"如果我贏了你,死不去,有命可久留人間的話,我會考慮考慮。"
"對。"死神也笑,繼而點了點頭,"我們之間有個遊戲。"
"好不好玩?"陶瓷問。
死神揚起眉:"閣下會玩得起勁。"
陶瓷說:"那麼,請說。"
死神告訴她:"就讓我倆各自拍攝一齣電影,以'前世、今生、來世'為主題,誰的電影影響力最大,就當是贏。"
陶瓷微笑地思考死神的話——"前世、今生、來世……聽起來很有吸引力,有票房保證。"
死神續說:"要是我贏了,就請你跟我上路,並且釋放憐憫和陳濟民。"死神頓了頓,又說:"要是你贏了——"
陶瓷接下去:"你就永遠給我消失,別阻我在人間過日子。"
死神斜起眼來看她:"你贏了的話,我會介紹Eros伯爵給你認識,好讓你們兩位貌美怪物可以互相依伴。"
明知那是嘲弄,陶瓷卻笑得開懷:"哈哈哈哈哈!"笑過後便說,"誰與我相伴根本沒相干,只要不是你便好。"
死神按住心房,表情痛苦:"你叫我心死了!"
陶瓷聳聳肩,似是無可奈何。
死神收起嬉皮笑臉,定神望住她,然後說:"其實,我倆的關係不用僵化至此。"
陶瓷苦笑,搖了搖頭:"我們愛過了,還可以做什麼?早已告訴你,世上沒有完美的情人,只有完美的仇人。看來,我們只能朝這方向發展。"
死神抓了抓頭,自嘲:"舊情人作戰記。"
陶瓷攤攤手:"不就是了。"
大概已沒有什麼話要說了。幕牆上,是驢車於田村間趕路的情景。死神看了一眼,這樣說:"要是你跟我走,我可以答應送你一個愛爾蘭模式的天堂。"
陶瓷像是聽見世上最可笑的事一樣,掩著嘴笑了一會兒才說:"再過十年,我甚至有能力把整個愛爾蘭買下來。"
說過後,她站起身,作出送客的姿態。
死神順從地轉身離開,走到放映室的門前,伸手開門,又禮貌地向她回望說再見。由出現,到相處交談,直至離開,他也那麼愉快。連他自己也注意到了,嘴角的笑容是輕盈暢快的。
他討厭她所做的一切,卻還是眷戀著她。
~GloomySunday~
——前世、今生、來世。
陶瓷把這主題想了好幾遍,最後,她決定找一個可以商量和合作的拍檔。有些時候,她還是會需要別人。
司機把車駛到另一個山頭,那裡有一間屬於陶瓷的巨宅,住了一名屬於她的人。
巨宅的管家向她恭敬地作揖,她也不用別人引領,自顧自走上樓梯,她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在哪裡。
房間中男人回過頭來,看見是她,眼中掠過溫柔的喜悅。
而陶瓷,朝他綻放一個迷人的笑容,這笑容彷彿表示,在大千世界云云眾生中,她最渴望見到的人不外是他。
男人現年二十五歲,臉容比一般人蒼白,身形偏瘦,長得非常高。他的頭髮很黑,鬈曲,如古希臘神像那樣;眼睛不可思議的綠,映襯在白臉和黑髮之下,有點弔詭神秘。陶瓷捧在手心中的那張臉,稱不上真正英俊,反而滲透著月亮般詭異的美。
他抬眼望了望她,然後站起來,走到音響組合前把唱片換掉。
他問:"要不要聽什麼?"
她說:"什麼都可以,只要是你挑的。我兒。"
他回頭朝她笑,回答她:"我就給你世上最悅耳的。我的母親。"
~ARomanticTale~
那一年是1997年,地點是南斯拉夫的南部省份科索沃,卡古沙才不過十歲。
他的阿爾巴尼亞裔父親阿伯斯要離開卡古沙和他的母親眉華?歌雪,阿伯斯是這樣吩咐卡古沙的:"當我在戰場上為我們的血統作戰時,請你代我保護我的女人。"
卡古沙抬頭仰視高大健碩的父親,感謝他賜予他這項偉大的使命。與兒子長著同樣黑髮、碧眼的阿伯斯正擁著金髮藍眼體態豐盈的妻子吻別。這深深一吻讓阿伯斯看來熱血、正義、勇猛,而被吻的眉華?歌雪就像世上任何一名痛心又無奈的女人,眼神淒然,卻要說出鼓勵的話。她捨不得丈夫,但又不得不掩飾自己的惶然脆弱。她多麼希望那豐潤的吻能叫丈夫改變心意,然而她當然知道那不過是自私和幼稚的空想。
阿伯斯的身影在降雪的夜裡消失,眉華?歌雪倚著敞開的木門,淒楚地落淚。卡古沙站在母親身旁,他的臉孔感受到撲臉而至的寒氣,但他的頭頂之上,卻旋轉著一個聖靈才配有的光環。他對眉華?歌雪說:"關上門吧,你和我都不可以冷病。"
眉華?歌雪關上門後,卡古沙就知道,他那早來的男子氣概會源源不絕有用武之地。
眉華?歌雪蹲下來,淚眼漣漣地意圖說些具備勇氣的話,卻又因為哽咽說不出來。
倒是卡古沙代她說了:"母親,我們會生活得很好,我們是戰士,而且更是戰勝的一方。"
眉華?歌雪一聽,便擁抱兒子崩潰嚎哭。所有不願在丈夫面前表露的軟弱、不捨、依戀、彷徨,全部傾注在兒子身上。她邊哭邊笑:"幸好,我生的是兒子。"卡古沙認同:"母親,你的選擇正確無誤。"
眉華?歌雪堅強地笑出聲音來。她知道將來的路該怎麼走。就如其他阿爾巴尼亞裔家庭那樣,壯年男子離家保衛家園,留下孤兒寡婦相依為命。
卡古沙負責所有的男性粗活,眉華歌雪繼續她的分內事。她盡量不在卡古沙跟前表露哀愁,但偶然還是讓他看見哭過後微腫的眼睛。
卡古沙明白母親的心情,他知道該怎樣寵女友,電影中常有這些情節;而父親和母親也偶然有恩愛、甜蜜的表現。這個念頭不錯,他應該做得到。他要盡心盡力讓母親受盡寵愛。
為此,他很高興,他愛當上一名寵愛女人的男人。
局勢一發不可收拾,而且關係到每一戶阿爾巴尼亞裔家庭。
眉華?歌雪一邊聽著廣播一邊皺眉,抱著手中正縫補的衣物心不在焉。卡古沙問她:"父親呢?他在哪?"眉華?歌雪回答:"他在作戰,保衛族人。"卡古沙再問:"要保衛的話,為什麼不先保衛妻兒?"眉華?歌雪咬緊牙關低頭縫補,沒作聲。卡古沙瞪著她,為著得不到答案而氣惱。眉華?歌雪受不了他的逼視,終於飲泣起來。
卡古沙上前擁抱眉華?歌雪,並對她說:"他不愛你,我愛!"眉華?歌雪從卡古沙手心中抬起臉,憤慨地搖頭:"不!你的父親極愛我!"她把卡古沙推開,堅定地告訴他,"你的父親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卡古沙看進眉華?歌雪的藍眼睛內,那裡已成一片怒海,在潮浪翻滾的拍打中,他看見了女人不息的愛情。他尊重母親的信念,只是,禁不住悲哀。
他在心中叫嚷:"阿伯斯不能給你幸福!但我能!"當然,話沒從口中說出來,他知道她不想聽。
這抹把阿伯斯比下去的念頭令卡古沙的心火燃亮,他決心要讓眉華歌雪看見,他能做的比阿伯斯要多。
守候不到阿伯斯歸來,眉華?歌雪帶著卡古沙逃難。三月的天氣仍然肅殺刺寒,母子踏著殘雪,與逃難人潮向馬其頓的方向走。逃難群眾中有數百人同屬一村,孩子們各自抱著父兄的遺照含淚前行,他們的母親木無表情,像遊魂般不發一言。走不到半天,卡古沙遇上一個男人,他獨自一人穿梭在人群中,臉上傷痕凝結著被毆打後的瘀血,狀甚可怖。
徒步走了一星期,大概還有兩星期的行程。聯合國人員於難民所走過的大路上築起臨時帳營,成千上萬的難民便在帳營中棲息。聯合國供應物資,但仍非常欠缺,衛生環境又差,卡古沙很快便病倒了。他一病,眉華?歌雪反而堅強起來,她的步履起勁,聲線清亮,眼神亦回復神采。她知道非要照顧兒子不可,居然因此得著了短暫的人生方向。
她握著卡古沙的手,告訴他:"我兒,不用怕,母親會救你。我們是一組的呀!我們永不分離!"
卡古沙出水痘、發熱、嘔吐、胡言亂語,情況非常不堪。偶爾清醒的時候,他就看見眉華歌雪與不同的人周旋,起初由錢銀以至勞力交換說起,後來有人提議她出賣肉體,她統統聽進耳裡,卻顯得三心兩意。卡古沙用盡力氣朝眉華?歌雪搖頭,她不知道兒子聽到她與別人的談話,裝出沒事人的樣子,依樣握著卡古沙的手告訴他:"我兒,不用怕,我們是一組的,我不會撇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