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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鄭媛

  「我聽說過這樣的事,只是,我必須確認清楚,」她遲疑地說:「因為爹爹回來後,我必須跟他交代。」

  「既然我留在這裡讓妳為難,我現在就可以走,這點傷不算什麼。」他說。

  「不,你現在不僅不能下床,何況是離開?」她懇切地說:「我看過你身上的舊傷,我知道,這點傷對你來說,也許真的不算什麼,可它曾經差點要了你的命,你也不能忽略它。」

  他沉眼不語,因為她的話。

  「為你換藥時,我已經看見你身上的舊傷疤。」咬著唇,她吶吶答。

  關於他身上的舊傷疤,她曾細數過好幾回。

  「見到我身上有那麼多疤,妳不怕?」他沉眼問。

  「你是浪人。」她輕聲答。

  「所以?」

  「也許,就會有這麼多疤。」

  他撇嘴,笑出來。「妳認為,浪人身上就該有這麼多疤?」

  他的笑讓她尷尬,她垂下眼,覺得臉孔發熱。

  第2章(2)

  他告訴她:「我不走,會給妳帶來麻煩,所以,明日一早,我就會離開。」

  他忽然說明日就要走,讓她有些吃驚。「你擔心的人是我爹爹嗎?」

  「城主不會允許一名浪人留下。」

  她欲言又止,過了半晌,才像是鼓起勇氣,輕聲對他說:「也許,我的理由能說服爹爹,讓你留下。」

  他抬眼直視她,眸色深沉,若有所思。

  「我知道宮城裡正缺一名看馬人,你既然懂馬,我可以就這個理由,說服爹爹讓你留下,這樣,你就能順利住下,安心養傷了。」她補充。

  他沉默。

  他忽然沉默,讓她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我,我說錯了什麼嗎?」他不願意留下嗎?

  男人一徑沉默地盯著她,那直勾勾的目光,讓她有些不安,雙頰又不自在地躁熱起來。

  「妳完全不清楚我的來歷,就將人留下。對陌生人太好,將來,不怕這個人恩將仇報?」半晌,他徐淡地對她說。

  她抬眸凝視了他一會兒,然後輕聲問他:「不會吧?」

  他忽然發笑。

  「如果我會,也會告訴妳不會。」他慢聲道,直白的目光,仍赤裸裸勾住那雙水汪汪的眸子。

  「那麼,你會嗎?」她有些固執。

  因為她向來相信,人性本善。

  他平視她水潤的眸,許久不答。

  織雲忽然緊張起來,水潤的眸子睜得很大,靜靜地凝望他,還在等待他的答案……

  「不會。」他抿唇,無聲地笑。

  聽見這答案,她的心鬆開。

  「妳相信?」他忽然又問。

  她柔潤的眸子又瞠大。

  「這麼容易,就相信一個陌生人的承諾?」他斂眼問。

  「不,我不相信你。」她卻說。

  他沉默。

  「我相信菩薩的話。」她這麼對他說。

  「妳說什麼?」他低笑。「菩薩?」

  「對,」她柔聲說:「菩薩說,好心有好報,我相信菩薩說的話。」她對他微笑。

  他斂眼,沉眸研究她唇邊那朵笑花。

  她美得就像織雲城山崖邊的錦纓花。

  錦纓花,劇毒之物。

  最毒的花,諷刺地,卻有最美的姿態。

  「那就好好信妳的菩薩吧!」他凝視美人清艷的笑,一字一句,低嗄地這麼告訴她。「願妳的菩薩保佑妳,好心有好報。」

  織雲凝視他英俊卻沉肅的臉孔,慢慢收起笑。

  障月。

  那麼,你的姓呢?

  她想開口問他,但終究,直至離開房間,這話她一直沒有問出口。

  如果他不說自己姓什麼,那麼織雲知道,她就不該多問。

  因為她有種感覺,他對浪人的身份是敏感的,好像她多問什麼話,都會得罪他。

  在城主慕義回城之前,障月已經能夠下床。

  他身上的傷口雖然還未完全癒合,但已能活動自如,如今只要定期換藥,應當能漸漸康復。

  直到慕義回城那日,聽說織雲在他離城期間收留一名浪人,他叫女兒到堂前來問話。

  「妳知道爹為何一回宮城,就找妳來問話?」慕義先問女兒,態度和煦。

  他為人老成,城府甚深,經常笑臉迎人,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一向如此。

  「女兒明白,爹爹是想問女兒,收留浪人入宮城一事。」織雲回答。

  慕義看了女兒半晌,然後吩咐:「妳先坐下。」

  織雲在堂前左側坐下。

  「妳向來懂事,從小到大,沒有一件事令我操心。故此,妳做的決定,為父從來不會有疑問,」慕義溫厚地對女兒道:「不過,此番收留浪人進宮城之事,為父倒想聽妳說明。」

  「爹爹想必已經從禹叔那裡聽說,當時此名浪人身受重傷,女兒為救人一命,沒有其它選擇,只能將人接進宮城。」

  「然,此人現已清醒,聽說傷勢也有起色,為何還留他在宮城?」

  「女兒回稟爹爹,爹爹的話雖不錯,可此人是一名浪人,他傷勢還未完全痊癒,如果此時離開宮城,必定四處漂流,環境惡劣可以想知,屆時倘若傷勢復發,必定危及性命,一旦如此,那麼女兒一番好意,就將付之東流。」

  慕義略一沉吟。「妳心裡想著救人,為父明白,可此人若留在宮城,實有不妥……」

  「女兒聽說爹爹離城之前,曾經交代禹叔尋找一名看馬人進宮城,未知是否有此事?」織雲柔聲問父親。

  慕義愣了一愣。「是有此事。」

  「爹爹應當聽說過,浪人皆嫻熟於馴馬,他們是最好的馴馬人。女兒已經問過此名浪人,確認他精通馬性,熟悉養馬與看馬之事,爹爹何不將他留下,延聘為宮城內的養馬人,一來解決宮城的需要,二來可令其暫有居所,安心養病。」

  慕義看了女兒片刻。「這,」他遲疑。「我本意欲尋找城民充任此事,現今卻讓一名浪人留下任此職事,這——」

  「爹爹經常教導女兒,人無貴冑貧賤之分,應當以平常心佈施。如今爹爹要找看馬人,應當問此人是否有能力充任看馬一職,而不會論其種族貴賤,爹爹您說是嗎?」

  慕義怔住,接著撫鬚笑道:「雲兒所言不錯,是為父多慮了!」

  織雲溫柔地笑了。「爹爹所慮也沒錯,女兒自知輕浮冒進,一心只想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然爹爹平日亦禮佛拜佛,最是明白女兒的心思,也才能容忍女兒如此任性妄為。」

  「不,妳這不叫任性妄為,是好心。」慕義笑著站起,攏衣時吩咐道:「待為父換過行裝,就把人叫來,讓爹見他一面,喔?」他慈聲囑咐女兒。

  「是。」織雲也站起來,面露微笑,柔聲回答她爹爹的話。

  慕義笑了笑,正欲離開大堂,忽又回身對女兒道:「為父此番離城,為妳解決了一件大事,待為父見過那名新任的看馬人,就該對妳說明此事了。」話畢,慕義這才離開大堂。

  織雲目送爹爹離開,笑容在她如花的臉龐上漸漸收淡……

  大事?

  什麼樣的事,讓爹爹要為此,離城十數日?

  她心裡隱約有感覺。

  但她也不願去猜想,至少現在,無論猜想什麼,都是沒有必要的。

  慕義並未親自見障月。

  他交代向禹問話,知道障月確實懂馬,便同意讓他留下,暫住馬廄邊一幢矮屋,專責為宮城城主看馬。

  織雲知道人已安定下來,便請向禹將藥物送到矮屋。

  至此,她想,她已盡了自己的力量,這件事與這個人,她將不會再掛在心上。

  夜裡,織雲在房中彈奏瑤琴。

  琴音古樸幽深,於夜間彈奏,悲涼不能自抑。

  一曲《梧桐夜雨》彈罷,小雀走進屋內。

  「織雲姐,小雀聽您經常彈奏這首曲子,這曲子聽著叫人傷心,可您好似獨鍾情於此曲,又是為何?」小雀問,她進屋來收桌上已涼冷的茶。

  「我的日子過得太好,必須經常聽悲涼的音樂。」織雲回答。

  小雀愣住。「織雲姐,您說什麼?」她瞠大眼。

  「小雀,」織雲回眸對她微笑。「妳能憑想像,臆測邊城浪人們過的日子嗎?」

  「當然不能。」小雀搖頭。「那不是平常人過的日子,我何以能想?再說,我又不是浪人,又何必去想?」

  織雲自琴座站起來。「妳說的不算錯。」

  「不算錯?」那還是有些錯。

  「不想也對。想多了,旁邊的人只會說,妳是自尋煩惱。」織雲走到屏風後。「小雀,給我送衣裳進來,我該更衣歇息了。」

  「是,織雲姐。」小雀搖搖頭。

  她沒再多問,小姐問她這些話有何用意。

  反正,就算小姐解釋,一時之間她也不會懂。不懂就算了,況且,與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關於浪人的事,她也沒興趣去懂。

  小雀自木櫃內取出一件白色綢衣,送到屏風後面,交給她的小姐。

  「天晚了,妳累了一日,也該回房歇息了。」織雲對她說。

  「好,那小雀這就回屋。」

  織雲點頭,小雀退出屏風外,離開房間時,隨手關上小姐的房門。

  織雲走出屏風,身上已換好綢衣。

  她剛準備上床,鼻端卻嗅聞到一陣濃郁的花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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