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來,像這樣為這陌生男人換藥、上藥的動作,她已經做了十數回。雖然城內疫情蔓延時,她也為城民做換藥的工作,可大部分是為女病者換藥,男病者另有其它男眾城民看護。
因此,這是頭一回,她如此仔細地,看清一名男子的體魄。
一開始,看見一具與自己完全不同的軀體,她承認,她是羞赧的,可當專心照料起病人時,她就已完全將羞澀這回事拋諸腦後。
他是病人。
織雲在心中第無數次告誡自己。
每回換藥時,小雀可以躲到一旁,可她卻不能。
小心翼翼地,她將被子揭到男人的腿彎上,直至袒露出結實健壯的大腿,之後,她以更加輕柔的動作,將上回包紮好的藥貼取下,預備一會兒能方便上藥。
他大腿上的新肉才剛長起,她怕男人的手太重,不敢請城內的侍衛代勞,只好自己來做。
為此事,小雀叨念了好幾回,可織雲沒聽進去。
雖然她不是女大夫,可為了救人一命,這些世俗的顧忌,又豈能縈繞於心?
「織雲姐,藥箱取來了。」小雀回來,見織雲已坐在床邊,她連忙撇頭。
「放在桌上就好。妳去準備乾淨的緞被過來,取下藥布的時候藥漬會沾上被子,換好藥後,就該換床新被了。」織雲吩咐她。
「是,小雀這就去取一床新被。」小雀跑得很快。
她得跑快些,才不會看見什麼不該看的。
她可沒小姐那麼勇敢,有時連她都不禁要感歎,小姐的慈悲心,會不會太超過了一些?
織雲走到一邊,將藥調好,置於貼布上,然後走回床邊。
她坐下,屏息,慢慢將緞被撩到男人結實的小腹上……
她白嫩的臉蛋還是羞紅了。
雖然,她心中第無數次喃喃念著……
他是病人。
即使心中仍存有一絲見過再多回,也掩不下的慌張,可她仍然專注且輕巧地,著手揭開男人下腹覆著的舊藥布,快速清理傷口,最後再將藥布貼上患處,才算完成她的工作。
工作完成,她將緞被蓋上,抬眸凝視男人的臉孔。
男人的呼息很均勻,這三日來,他一直昏睡未醒。
織雲取來一杯清水,然後坐在床沿,以手絹沾濡少許清瀅的涼水,輕輕地按壓在男人乾燥的唇上,纖指溫柔地滋潤那兩片已有些龜裂的薄唇。
她專注地在他唇上輕按潤水,未察覺,男人的眼眸已徐徐掀開……
直到那纖細的皓腕,瞬間被人攫住——
匡當。
織雲手中的瓷杯摔落地上,摔得粉碎。
「呀!」低柔的嬌吟,自她喉頭逸出。
她的手腕被擒緊,有絲吃痛……
男人拔身縱起,一掌托住她的後頸,將女子姝艷的嬌顏壓至面前——
「不!」她驚嚇,輕喊。
然而眼對眼,唇對唇……
二人已近至無間。
她呆愕。
因為男人噴拂在她臉上的熱氣。
男人的眼,圈鎖住她柔潤的水眸。
那沉邃又陰闇的眼色,喚醒織雲昏沉的意識。
「不,你一定是誤會了。」仰起螓首,她喃喃輕語,半帶安撫,半帶懇求。
然而,男人卻未因她的話而撂手。
相反地,他捏緊掌心那女性的嬌柔與軟致,修長的指已扣住女人嬌弱白嫩的頸子,轉而握住她的頸竅。
那灼熱又強悍的指,已緊緊扣住她雪頸窩上的脈搏。
男人倏地瞇眼。
女人,那白嫩柔膩的雪肌,在冬陽映照下,竟然像珠貝一樣耀眼。
指間握住的凝白,已泛起鮮嫩的紅痕……
那片刻,男人更沉重、更灼熱的氣息,噴拂在她嬌嫩的麗容上。
織雲瞠大眸子,水潤的眸,開始滲入一絲驚悸。
她凝住男人清釅的眼,令她擔心的,是男人那沉重的喘息……
「是妳。」男人卻在此時開口說話。
那低沉粗嗄的嗓音,在精壯結實的胸膛內,激起沉鬱的共鳴。
這是她第一回聽見他的聲音。
「你,醒了?」然後,她聽到自己的聲音。
有一絲顫軟,有一絲歎息。
終於,男人的指,鬆開她脆弱的頸子,然那強悍的掌,仍蘊含著不可抗拒的力量,逼迫她貼近他灼熱沉重的氣息。
男人的眸微斂,他凝目,注意到身下的軟床與緞被。
「妳救了我?嗯?」他問。
「對。」織雲低喃,困難地輕點螓首。
每一字、每一句,當他說話時,那灼熱的呼息都惹她發顫,惹她沒來由的羞赧、心悸。
男人的眸變得更深沉了。
他闇沉的眼掠過冷峻的流光,修長的指繞過她的頸竅,掌心摩挲至她的後腦,長指隨後撩上女人柔嫩的粉唇……
然後放手。
織雲微微顫抖。
她感到羞辱。
下一刻,她回身,欲離開床畔。
「障月。」男人說。
她愣住,回眸,這時才發現,緞被已褪至他腰際,於是又慌忙別開眼,白嫩的小臉瞬間羞紅……
「我叫障月。」男人再說,低笑。
似發現她的秘密。
織雲屏息。
拘謹地抬眸,見到他的笑容,她除了羞赧,還有錯愕……
嚴格說來,他臉上的笑容不算笑,因為深思,讓他英俊的臉孔顯得神秘。
「妳呢?」他問,眸色轉深。
織雲彷彿在那瞬間,看到他眸中掠過一抹暗紫色芒光。「織雲。」她喃喃說,以為是自己看錯。
「織雲。」他重複她的名。
那低沉的嗓音,令她的心有些悸顛。
「妳真美。」他忽然柔嗄地這麼對她低語。
瞬間,織雲的小臉染上紅楓,白嫩的嬌顏更羞紅。
小雀抱著一床緞被進屋時,見到她的小姐剛剛自床邊站起來,臉上滿是紅霞。
「織雲姐?妳怎麼——」小雀的聲音哽在喉頭。
因為她注意到男人已經醒了。
「你、你醒了?!」小雀尖聲問男人。
障月屈起右臂,修長的腿托住他古銅色的手肘,他長指扶著額,沉眼凝視驚駭的丫頭。
小雀忽然叫一聲,慌慌張張別開眼。
她又差點看到不該看的!
只是這時她又發現不對勁。「織雲姐,您的頸子怎麼了?紅彤彤一片,好嚇人呀!」小雀驚問。
「沒什麼,妳去吩咐廚房煮粥,病人醒了,需要吃粥食才能養足力氣。」織雲斂下眼,神色鎮定,掩飾過去。
障月闇沉的眼,牢牢定在那張嬌艷小臉上。
小雀答:「那我順道叫人進來,為這奴隸——」頓了頓,她不情不願地改口:「為『他』換衣。」
「他名喚障月,妳該喚他障月大哥。」織雲柔聲囑咐小雀。
「什麼?織雲姐,您要我叫他大哥?」小雀皺眉,不以為然,正想開口再說什麼,見織雲臉色嚴肅,只好閉嘴,把到口的話再嚥回去,摸摸鼻子走出房外。
屋內又只剩織雲與他兩人。
「我想下床。」他伸手:「給我衣衫。」
她回眸凝望他一眼,匆匆瞥過他腰下的身軀。
非禮勿視。
她垂下水眸,盯著床前的踏階。「你的傷還沒養好,況且才剛換好藥,須躺下休息,等傷口上的新肉長妥了,才能下床。」她柔聲說。
「為什麼?」他問。
「什麼?」她不明所以,忍不住抬眸看他,又匆匆將羞澀的眸子移開。
「為什麼,要對一個素昧平生的人這麼好?」他問。
她屏息,然後淡淡回答:「這跟是否素昧平生沒有關係,我見到有人生病,只是盡心救一個病人而已。」
「換了其它人,妳一樣會救人?」
她點頭。「對。」
他眸色略沉,半晌,徐聲問:「我得一直跟妳的額頭說話?」
「什麼?」她怔了怔,眸子微抬起,雙頰倏地嫣紅。「我、把衣衫遞給你,可你不能下床。」
他不置可否。
織雲只得先將衣衫遞給他。
估量著,待他穿妥衣褲,她才敢再抬眸看他。
過去,她曾在他眸裡看見的獸性光芒,現下那光芒已經隱斂,雖未完全消失,可已幾乎看不見。
「抱歉,剛才我不該出手傷妳。」他忽然這麼對她說。
她微愣,白嫩的臉兒泛起一抹嬌紅。「沒關係,我想、我想你應該是誤會了。」
「誤會?」
「誤以為,我有不良居心。」她輕聲說。
他看了她一會兒,然後答:「對。浪人居無定所,看來達觀,其實防衛心極重。這點,妳倒很清楚。」他承認,他確實是浪人。
「你沒有家嗎?」雖然已確認他的身份,她還是這麼問。
「家?」他咧嘴,眼神沒有溫暖。「如果街頭叫做家,那麼浪人有家,在街頭。」
「我的問題也許可笑,但是我必須問。」她莊重地說:「你的傷很重,一個月內絕對不可能痊癒,但是,我爹爹再過數日就要回城了。」
「所以這兩日我就必須離開,是嗎?」
她不語,眉心輕輕折起,似在耽憂什麼。「你熟悉馬性嗎?」她忽然開口問他。
「妳問一名浪人,熟不熟馬?」他笑,眼色卻略沉。
「我問錯了?」她有些怔忡。
「不是錯,」他道:「是問對了。」
「你懂馬?」她神色略鬆,眼底又有了笑容。
「浪人漂流在邊地,經常馴服荒地的野馬,馴養之後權充為坐騎,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