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一個瘦小的身軀驀地撞進向原野懷裡,他愣了下,低頭,原來是個男孩。
男孩抬起頭,一看是他,臉色大變。
他眉峰也皺攏。「阿誠?」
聽見他冰冷的叫喚,阿誠肩頸一縮,連忙退後幾步。「對、對不起,醫生叔叔,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我是……是因為聽說月眉姐姐在這裡講故事,所以……」
「所以急著跑來聽嗎?」向原野替他接下去。
「是。」阿誠吶吶地點頭。
「在醫院裡,不許跑跑跳跳的,沒人告訴你嗎?萬一跌倒受傷了怎麼辦?」
「是,我以後不敢了。」
「進去吧!」
「是。」阿誠鬆一口氣,如蒙大赦,開門一溜煙地進去。
月眉見是他,嫣然一笑,阿誠在她面前說了幾句,她抬起頭,清亮的眸光朝玻璃窗這邊望來,與他相接。
他一動也不動地站著,面無表情。
她顰眉,起身,盈盈走出來。他盯著她走路的身姿,忍不住要想,如果有人要寫一本禮儀指導手冊,她肯定是模特兒的上上之選。
她的一舉一動,都太……大家閨秀了,就連那天經他強吻後的反應,都那麼冷靜自持。他真的很想知道,這女人有沒有失控的時候?
「你剛剛又罵阿誠了。」她淡淡地開口。
他滿不在乎地一哂。「他跟你告狀?」
她長長地瞪他。「看來你不喜歡孩子。」
「是又怎樣?」他討厭她控訴般的眼神。
她一窒,彷彿沒料到他會回答得如此乾脆,神態一凜。
「你上禮拜主刀的心臟移植手術,我看了錄影帶。」她忽然說。
「你看了?」他訝然。雖然那場手術的確轟動了全醫院,不少醫生刻意排出空檔,搶著前來觀摩,但他沒想到連她這個未來醫院繼承人也會感興趣。
「你的確很厲害,很少醫生年紀輕輕操刀技術便這麼利落,而且病患還只是個不滿五歲的小女孩。」
她想說什麼?向原野挑眉。他不相信這個千金大小姐是真心稱讚他。
「你究竟為什麼來當小兒科醫生?」她輕聲問。令他驚訝地,她的口氣聽來竟是迷惑多於嘲弄。「難道只是為了炫耀自己高明的醫術嗎?」
炫耀嗎?向原野冷笑。如果他真想炫耀技術的話,地方多得是,不必非來兒童醫院。
不過他沒必要回答她的問題。
「你跟他在交往嗎?」他反問她。
她一愣。「誰?」
裝傻嗎?他撇嘴。「黎暉。」
她瞇起眼,似乎是被他充滿譏誚的表情惹惱了。「是,我是決定跟他交往,又怎樣?」不客氣地回敬。
「不怎樣。」他刻意保持語氣清淡,雖然感覺胸口好像讓人捶了一拳,悶悶地有點痛。「他是好好先生,你是好好小姐,你們很相配。」
她臉色一變。「這是諷刺嗎?」
「諷刺?」他輕笑一聲。「冤枉啊,大小姐,我這可是真心話。」
她咬唇,不發一語,粉拳悄悄地一收一握。
看她明明氣惱不已,卻還要強自克制,他忍不住覺得好玩,正想再多說幾句逗逗她,放在口袋的手機忽然傳來簡訊的震動。
他掏出手機,檢視訊息,臉部線條一凜。
又是她!他皺眉,收回手機,完全失去了玩笑的興致。
「你慢慢陪那些小鬼玩吧,大小姐,我有事,不打擾了。」他瀟灑地擺擺手,走人。
身後,似乎射來兩道火樣的目光,灼燒著他的背脊。
是大小姐嗎?她總是如水一般清澈的眼原來也可以燒出熊熊火焰?
他肯定氣壞她了。
他微微扯唇,不覺停下步伐。
傅月眉……
他在心底,念著這芳名。
驀地,口袋裡再次傳來震動,提醒他殘酷的現實。
他自嘲地甩頭,繼續向前走。
那種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千金小姐跟他絕對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他最好還是離她遠一點!
第三章
「暉,聽說你在學會上發表研究報告,贏得滿堂彩?」
月眉握著話筒,坐在窗邊,和遠在地球另一端的男友講電話。
「你消息挺快的。」黎暉笑,精神奕奕的嗓音顯然對自己此次參加醫學年會的成果感到滿意。「我在這邊認識不少人,他們的研究也都很有趣。」
「看來你一定天天忙著跟同行切磋,樂不思蜀了吧?」月眉調侃男友。
「呵呵。」黎暉又笑。「既然你打電話來,就幫我跟院長說一聲,再讓我多請假一天,有人邀我去參觀華盛頓一個醫學中心,我想去看看,也順便去找個老朋友。」
「老朋友?」
「很久沒見了,也不曉得還在不在那裡。」黎暉的口氣帶著股難以形容的濃濃懷念。
一定是他很好的朋友吧。月眉想。
若是一般女人,恐怕已經好奇心大起,打破沙鍋問到底了,但她只是淡淡一笑。「好吧,我會替你跟爺爺說一聲。」
「那就謝謝你了。對了,台北那邊沒什麼事吧?」
「你是指醫院,還是指我?」月眉俏皮地問。
「你這是在暗示我只關心醫院嗎?」黎暉機敏地領略她話中涵義。
「你說呢?」
「我關心醫院,也關心你。」黎暉倒是很會說話。「不過我相信你一定能把自己照料得很好。」
「這麼說,你是關心醫院勝於我嘍?」
黎暉朗笑。「我想念那些孩子嘛。」他老實地承認。
「他們都很好。」月眉微笑,明白男友是真的很掛念那些病童。「你別擔心,儘管去參加你的學會,別忘了內科可不只有你一個黎大醫生。」
「呵,好吧,算我人老了,想太多。」黎暉幽默地自嘲。「既然你說沒事,我就放心了,禮拜五我就回台灣了,到時我們一起吃飯吧。」
「好啊。需要我去機場接你嗎?」
「不用了,我到台灣都半夜了,我自己叫計程車回去。」
「那好吧,拜拜。」
電話斷線後,月眉仍握著無線話筒,怔怔地發愣。然後,她站起身,拿起書桌上別緻的風景桌歷,一頁頁,若有所思地翻閱。
從黎暉出國去參加醫學年會到現在,已經兩個禮拜了,這兩個禮拜,她除了固定到自家醫院上班,行事歷是一片空白。
日子過得很規律,很平淡。
就如同她和黎暉之間的感情進展,很穩定,也很平淡。
他們不曾誤會、吵架,不曾像一般情人那樣吃醋、鬥嘴、鬧彆扭,他們兩人在一起,總是氣氛融洽,輕鬆愉快。
他們都喜歡孩子,常常會在醫院裡給病童們說故事,陪他們一起玩要。
他們都熱愛天使醫院,經常針對醫院的現況進行討論,也會興致勃勃地一同規劃,將來要對院務進行哪方面的改革、怎麼樣去改革。
她對醫學專門知識不瞭解,他會耐心地以最深入淺出的方式解釋,他不懂經營管理學,她也會跟他分享自己的專業。
他們倆脾氣都好,志趣又相投,眾人看他們相處,都說他們是一對神仙美眷,簡直注定要在一起。
或許吧。
月眉放回桌歷,幽幽地歎息。
當初她會選擇跟黎暉交往,也是確定這個男人絕對和自己理念契合,他是個正派好男人,更是個好醫生,他值得自己托付終身。
是這樣吧……
但為什麼,心房某處總像是被怪手挖去了一大塊,空空的,讓人知覺到時,會忍不住有些慌。
到底在慌什麼?
隱約之間,她似是捉摸到一些原因,只是一直不敢深入去思考。
因為或許,跟那個男人有關。
那個一年來,她偶爾會在醫院某處巧遇,卻總是對彼此視而不見的男人……
月眉惶然,環顧房內,忽然覺得週遭的空氣有些沉重,壓得她透不過氣。
她最好出去走一走,否則只會繼續胡思亂想。
決定之後,她換上外出服,開車出門。
入夜的台北,霓虹燦爛,比白天別具一番艷麗風情。
月眉漫無目的地四處兜風,一面欣賞著街景。夜色更深了,月兒高掛中天,她看看時間,正想調轉車頭回家時,路口忽地傳來一陣尖銳的煞車聲。
她凜神,往前望去,心驚膽顫地發現一幕淒慘的車禍正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上演。
一輛轎車和一輛小貨車在路口相撞,中間還夾著一個小男孩,他被兩輛車夾起,拋向空中,接著,又讓其中一輛擦過。
月眉腦海一片空白,瞠目看著小男孩滾落地,接著,一個婦人奔過來,抱起血流如注的孩子,驚恐得不停尖叫——
「救命啊!救救我的孩子,誰來救救他?!拜託,天哪!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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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診室一片混亂。
每到深夜,各大醫院門診休診,只有急診室照常開放,於是各式各樣的病患傷者湧進來,總讓值班的醫生護士忙碌不堪。
偶爾遇到特殊節日,更是意外頻傳,幾乎家家醫院的急診部門都爆滿。
但這並不表示,醫院會提撥更多人手來急診室輪班。醫生也是人,也需要休息,願意值班的通常只有那些受盡壓搾不敢吭聲的實習醫生,或是說話沒份量的菜鳥住院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