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話,他聽話,她講得淋漓酣暢,他聽得滿臉笑靨,他們成為再有默契不過的朋友。
朋友?真奇怪,在他清醒後的幾個小時內,他們就成了朋友。
那天她有了新的體悟,原來示弱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原來把辛苦說出來,會讓人的雙肩不再沉重,她在他身上得到嶄新經驗。
一個星期後,她幫他辦出院,帶他回到租屋處。
他是從那個時候起,才開始對她說出完整的話,從此溝通不再是單方面的事,兩人之間,不再是她的喃喃自語。
她不喜歡唱獨角戲,所以他開口說話,對她來說具有重大意義。
他的雙眼炯炯有神,他的態度端正,他知禮守節,他有一堆現代男人沒有的優點,他甚至連她的手都不敢碰。
她租的是套房,夜裡,她在床中間擺一件薄被,楚河漢界,說好誰也不侵犯誰,但即使這樣,他還堅持把被子拿到屋外,打算睡在大樓走廊。
她不懂他的堅持,卻覺得他靦腆得好可愛。
當時不理解的事,現在終於明白了,原來啊,他是保守可愛的古代人。
他在她家裡住了三個星期,那二十幾天是她在香港最幸福快樂的歲月。
每天下班回家,她會看見他的笑臉,兩人還會一起去吃宵夜,他的酒量很好,不像她,兩杯啤酒立刻掛,但是她不擔心醒來會躺在冰水裡,並且發現自己少一顆腎,因為身邊有他,她一定會平安到家。
那三個星期,每天都會發生一些新鮮事,那些與他有關的好事或麻煩事,總讓她分外期待回家。
她戲稱他是小狼狗,他卻問她,「小狼狗是什麼狗?」
她沒想到失憶的他,連這種事情也不知道,還促狹地帶他到狗店找小狼狗。
他和店員聊過後,對她說:「以後我是你的大狼狗。」
只因為店員說狼狗英勇忠誠,會守護它的主人。
她不是他的主人,她不需要他的忠誠,但他堅持,再次宣示「以後我是你的大狼狗」。
她把這句話當成承諾,她開始考慮讓兩人的關係往上攀爬,儘管她連他的姓名出身都不知道。
對,這個決定相當危險,依她謹慎小心的性格,絕對不會做這種事,但她做了,因為他說要當她的大狼狗,直到……
她想這輩子她都忘不了那一天。
那天香港下雨了,雨勢滂沱,撐著傘趕路回家的她,下半身濕透,即使這樣,她還是開車繞到一間很有名的甜點店,買了一個蛋糕,她要慶祝兩人認識滿月,她還打算在那個晚上問他,「狼狗先生,當我的男朋友好不好?」她要告訴他,「不必急著找回記憶,我有足夠的能力養你。」她還要說:「跟你在一起的每分鐘,我很快樂,我希望能夠延續這份快樂。」
她不是傻子,她很清楚這樣的交往必須冒一點險,誰曉得他的記憶裡,有沒有一個叫做妻子或女朋友的人物,誰曉得當記憶鋪張開來,他的生命還會不會與她出現交集。
但她就是固執地想這麼做,即使危險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
然後她冒雨回到家,開心的打開大門,卻驚愕的發現屋子空蕩蕩的,沒有他的身影。
她瘋狂地屋裡屋外到處找,只有八坪的小套房,一眼就可以看清楚他不在,但她不願放棄,她連床底下都找了,她還爬上頂樓,又搭著電梯一層一層找,她跑到樓下,按每一戶的門鈴,心急地問住戶們,有沒有看見她的大狼狗……
他失蹤了,徹底從她的生命裡消失,她不曉得他失蹤的理由,甚至連報警都無法,因為她不知道他是誰,而且她……不是他的什麼人。
那天之後,寂寞、辛苦再度光臨,悲傷侵佔了她的生命,她不敢猜測他究竟去了哪裡,即使心裡再清楚不過,他是已經恢復記憶,回到自己的正規生活。
她依然在期待著,期待某天門鈴響起,大狼狗回到她的世界。
只不過,期待總是一次又一次的落空……
但是現在她明白為什麼他回不來,因為他遺忘她,因為他與她距離幾百年的光陰,她也終於清楚,為什麼老天爺要讓她穿越到這個格格不入的時代,因為她與他,注定要再度重逢……
長長吐氣,葉雪仰望星空,低聲道:「阿禮,我的大狼狗,快回來吧……」
收回目光,她磨墨,提筆,在紙上寫下新小說的書名——
重逢,在千年後。
第十章 女人的執糊不容小覷(1)
葉霓低頭繡著嫁衣,她的女紅不錯,師傅還曾誇獎過她,她的師傅不是普通人,是京城裡最有名的繡娘。
娘一連生下四個女兒,爹的妾室們也生了不少女兒,但沒有人生得出兒子,到最後連爹都認命了,以為自己命中注定無子。
娘也曾經為此失望,因此特別注重白己和三個姊姊的教養,她把銀子全砸在她們身上了,請最好的師傅,想盡辦法給她們製造好名聲,以便日後讓她們嫁入高門大戶。
雖然後來娘如願生了個兒子,他卻不思長進,一點用兒都沒有,算了算了,這不是重點,話說回來,母親的用心良苦,只有她和三個嫡出的姊姊能享受,其它的庶女想都甭想,只除了養在祖母膝下的葉霜。
祖母對葉霜很嚴格,從小悉心教導,因此她的詩書琴畫都比自己和姊姊們略勝一籌,她的美貌更不輸幾個嫡女,但是又如何,庶女就是庶女,就算掛名嫡女也是庶女。
誰知,皇太后竟然賜婚葉霜。
但她喜歡德王世子啊,他的樣貌好、氣度好,日後承爵,他就是王爺了。
她天天詛咒,希望葉霜快點死,如果皇太后再替世子爺賜婚,指不定這件好事就輪到她了。
她哪裡願意將就蕭家,蕭家雖然富貴,可是身份上終是差了那麼一截兒。但娘說的對,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如果蕭家退親,便是皇太后有心為德王世子賜婚,也不會挑選她,何況被退親的女子,還能找到好親事?
唉,當初不應該被娘說服的,如果她堅持到底,不被蕭家的富貴迷了眼睛,現在情況會不會不一樣?
天底下怎麼就沒人在賣後悔藥?眼下,嫁進蕭家成了她唯一的選擇,不管她樂意不樂意。
只是,教人如何氣平,蕭易禮無官無職,連個正經營生都沒有,竟還敢上葉家大門嚷嚷退親,他當自己是什麼啊?
她葉霓是何等身份,堂堂五品官的女兒嫁進蕭家,是蕭家天大地大的榮耀,蕭易禮有什麼資格羞辱她?如果不是再無退路,當她樂意嗎?
她生氣、她狂怒,這輩子從沒被人這般羞辱過,可是一個低三下四的商戶居然敢這樣欺負她,她作戲上吊,引來爹娘,她向爹娘發誓,無論如何都要嫁進蕭家,總有一天,她要把蕭易禮加諸在她身上的羞辱,一點一點還回去!
緊咬著銀牙,葉霓滿懷怨恨,蕭易禮永遠別想甩掉她,即便要下地獄,她也要拉著他一起。
窗邊傳來輕微聲響。
葉霓轉頭,驚嚇,直覺就要扯起嗓門大喊,然而對方一個竄身前進,摀住她的嘴巴,壓低嗓音道:「不要嚷嚷,我是蕭易禮。」
蕭易禮?!她閉上嘴巴,緩緩抬頭望他,他來做什麼?
「我鬆開手,你能不喊叫嗎?」他在她耳邊問。
暖暖的氣息貼著她臉頰拂過,一股男子的味道鑽進她的鼻翼,不明所以地,她全身發軟,直覺往他懷裡靠去,她一陣心悸,突然想要與他更加靠近。
她抬起因為羞澀而緋紅的小臉,她想點點頭,卻在視線與他交接同時,轉不開。
蕭易禮察覺她的異狀,嫌棄地往後退一步。
葉霓發軟的身子差點兒往後摔倒,要不是他及時扶她一把,定然狼狽不堪。
葉霓自然知道自己太過了,可沒辦法啊,她又不想這樣,只是她也不知道那種感覺怎麼會來得突然,即使是現在,再看一眼他的胸懷,她依舊想往他懷裡靠。
難道是一個小小的親近,她對他已經……她不敢再往下想,摀住發紅的臉頰,說道:「夜深了,禮哥哥何故造訪霓兒閨房?即使你我二人已經訂親,有些禮法,還是得緊守。」
她越說臉越紅,嗓子乾澀,她不明白白己怎麼會這樣,又不是沒見過他,可是她就是會不自覺的將視線定在他胸口。
「明知故問。」瞥一眼她漲紅的臉頰,他的臉色越發難看。
葉家女兒琴棋書畫樣樣行,賢淑貞德名聲好?哼,不過是碰一下男人,就變成這副德性,是餓了多久啊。
就他看來,她還比不上金玉滿堂裡的姑娘,會琴棋書畫了不起嗎?金玉滿堂裡多得是才華洋溢的奇女子。
「什麼明知故問?禮哥哥得把話給說清楚。」葉霓強忍著想上前靠近他的慾望,問道。
「我不喜歡你,就算你嫁進蕭家,也沒有好日子過。」蕭易禮說得斬釘截鐵、無情無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