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大爺,要居月讓您先行嗎?」頓了下腳步,居月清楚後頭離自己幾步遠的男人也停了下來。
「你是真瞎還是假盲?」殷孤波挑眉,難道這女人天生有異能不成?
瞧她的身子骨,贏弱得不像是個練家子,光從那踩起來雖穩卻不紮實的步子,便可知是個普通女人。
「連別人絆我一腳都未能及時閃過,大爺說我是真瞎還是假盲?」居月轉過身去,那張清秀的臉龐如芙蓉出水,清秀得有如仙人下凡。
他伸出手在居月面前揮了揮,掌風輕得連她的青絲都拂不動。
「別揮了,是真的看不見。」她笑著說,早已見怪不怪。「沒人說盲子不能行動自如。」
「今日我也算開了眼界。」收回手,殷孤波那張面容,冷得如冬日的霜雪。
「聽大爺的口音,是外地來的?」
居月沒有刻意想將對方的氣息探得如此仔細,若不是他手裡微弱的血味還在,她也很難感受到對方刻意壓抑的殺氣。
殷孤波也不避諱,話說得直接。「初來乍到。」
「有機會就留在鎮裡住上個幾天,這裡會讓大爺上心的。」
她已經很久沒離開過龍藩鎮,一來被眼疾所困,二來則是鎮裡的氣脈比外頭好,每回出鎮不久,她便會因為天朝紊亂的氣脈而覺得心煩。
如今,和樂的鎮裡多了名來路不明的人,帶著一身淡薄血腥味,也不知是何時沾染上的,居月雖然感到憂心,卻也不動聲色,怕是自己杞人憂天。
「多謝。」殷孤波雖是道謝,但語氣平淡得像是根本沒有掛記在心。
居月眼盲心不盲,清楚他不過是應付自個兒,隨意客套一番。但她依舊掛著笑靨,朝他頷首過便想先行離開,腕子卻遭人一把握住。
「是居月姑娘吧?!」心急如焚的婦人沒等她回神便趕忙問道。
「是。」居月應了聲,婦人隨即跪倒在地。抱著襁褓中的嬰孩哭得淚如雨下。
「求姑娘救救我的孩子……」
殷孤波挑眉,難道一個瞎子還會看病不成?醫者看病的望、聞、問、切,她頭一項就做不到了,何來替人救命之說。
「大嬸,您快請起。」居月有點手足無措,兩手伸了半天,也攙不到人起來。
殷孤波冷眼看著婦人哭得呼天搶地,又見這位名為居月的姑娘雙手伸得老長也沒撈到什麼,便出手將婦人「拎」了起來。
「哭成這樣,你孩子是死了嗎?」
他這一句薄倖的話,讓婦人悲傷的淚水噙在眼眶裡,不敢再落下。
居月怔愣了半晌,沒想到有人講話可以如此毫不修飾。「大嬸,救人如救火,咱們還是趕緊上醫堂。」「上馬吧!」殷孤波瞧了眼襁褓中的嬰孩,青白無血色的模樣,就連吐納的氣息都微弱得快要斷絕。
「謝大爺了……」居月話還沒說完,殷孤波已一把將她扛上馬背,連同孩子也一併抱在懷中翻身上馬,身手俐落得讓人來不及反應。
「到哪?」他的話聲低沉,卻穩了婦人的心慌。
「秋平醫堂。」
「你隨後跟上。」殷孤波回頭向婦人簡單交代這句,便拉緊韁繩,在人潮熱絡的街市中,敏捷地策馬前行。
轉眼間,僅獨留原地捲起的煙塵……
「秋平醫堂」位處在龍藩鎮東北方的百壽街上,這條大街最持別之處,在於此街醫堂多,藥鋪子也多,吸引的人潮,自然也就屬臉色慘白、要死不活,八病九痛的病夫為多了。
尤其是秋平醫堂,在百壽街上排隊看診的人潮更是首屈一指。
十個病夫有八個指名得上這裡瞧病,剩下兩個不是病得無藥可救,要不就是已經一腳踏進棺材裡準備請仵作蓋棺。
此刻,已過晌午,醫堂外頭仍舊排了一圈可繞完街市的長排隊伍。
「居月大夫,你回來啦!」
『笑二,替我拿金針來。」居月踏入醫堂就扯著輕軟的嗓子.雖有些急促,卻不失溫柔。
小眼睛的笑二見居月後面跟著一個高頭大馬的冷面男人,不知怎地,他顫抖了幾下,才回過神來應了聲,隨即像見鬼一樣狂奔至後頭準備。
居月自然是沒看見笑二那張慘白的面容,她逕自領著殷孤波入內,讓其他患者先在一旁等候,畢竟,她得在有限的時司裡搶救這小娃的生命。
她伸手想要探小娃的鼻息,殷孤波隨即拉住她的腕子擱在小小的鼻頭前。「你先替我看看孩子的臉色有何不對?」
「兩眼底下發黑,印堂發青,唇瓣毫無血色。」即便一條寶貴的小生命隨時都有可能殞落,但殷孤波的話講來稀鬆平常,連側隱之心也未見分毫。
「笑二!東西備妥了沒有?」居月拎起裙擺轉到後頭,招呼殷孤波跟她進來。殷孤波在一旁坐著,看著她俐落地將金針插在那小小的身體上的幾個大穴位。先定氣脈,再穩脈象,時不時還輕聲地挨在娃娃耳邊說話,那聲調像棉絮般輕柔,這雖然不是他聽過最好聽的嗓子,但卻能讓人定下心神。
不知不覺間……他竟隨著她那柔軟的音調,如小孩般沉沉地睡著。
若要說他哪裡不好,大概就屬重眠的體質很要不得,沒睡飽會死、沒合眼也會死,沒小盹可打更想死!
殷孤波睜開眼,不知道何時在這裡睡著了。「你醒啦!」輕軟的問候在他睜開眼的同時傳進耳裡,殷孤波有時真的很懷疑她是真瞎還是假盲。
「嗯。」攏了攏衣襟,睡著的他睡相比普通人好上許多,幾乎是和清醒時沒兩樣,依舊坐得直挺挺。
他轉頭看向醫堂外邊的天光,居月像是明白他心中的思緒,再度開口說道。
「現在已經是申時三刻。」
「其實你的兩眼並沒有盲透吧!」殷孤波起身撣了撣發皺的衣袖,眉宇間有著一股輕鬆感。剛睡飽的他心情愉悅,還可以跟她聊上幾句。
「如果可以選擇,我也希望別瞎透。但很可惜,讓人失望了。」她露出一抹淺笑,替他斟上一杯熱茶暖口。「來喝茶吧!」
居月拿著茶水,以為還要再等一會兒他才會接過杯子,沒想到眨眼間,甚至在沒聽到半點腳步聲的狀況下,水就被接過,接著是凳子移動的聲響。
「大爺功夫真好,以後走路出點聲,別嚇我這種盲眼人。」
殷孤波抬眼瞟了她一眼,把茶喝完又「叩」地一聲擱在她面前,居月竟也拿起茶壺,分毫不差地將茶水注入杯子裡。
那雙銳利的眼眸緊盯著居月不放,見她一臉輕鬆自在的模樣,殷孤波實在有些摸不透。那雙眼睛太乾淨,乾淨得沒有沾染一絲凡塵的俗氣。天朝裡,他從沒看過這樣一雙眼眸。
「居月姑娘倒茶的功夫也挺好。」他冷哼一聲,又爽快地一飲而盡。
他方喝完,居月又要再倒一杯時,被殷孤波出聲阻止。
「我看起來像只蟋蟀嗎?」
「咦?」居月不懂他話中想要表達的涵義為何。
「你現在很像在灌蟋蟀。」殷孤波說這話時,聲調依舊冷淡無波。
居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大爺睡飽開心啦!」
殷孤波支著下巴,從沒看過天朝人有這雙眼,他仔細地打量著,甚至看得有些出神。這對眸子,竟然出現在一個瞎子身上,總令人覺得有些惋惜。
「孩子救回來了?」突然想到中午那岌岌可危的嬰孩,殷孤波回過神問道。
「是呀!好在大爺出手相救,要是再晚些,小娃娃就魂歸西天了。真是多虧大爺的菩薩心腸了。」居月非常感激的說道。
菩薩心腸?殷弧波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話要是讓花復應他們聽見了,沒笑掉大牙才怪。
殷弧波皺著鼻子嗅聞醫堂裡淡淡的氣味,這味道不像是貴風茶樓裡的百花油香味,更不像是女人身上的胭脂水粉味,可氣息卻出奇的好聞,讓他心頭已沒先前的煩躁,反而定下心神來。
「這什麼味兒?」他之前一踏進醫堂就聞到了,只是那時急著搶救手裡一條人命,就沒細問這是什麼味道。
「沒想到有人聞得出來。」那雙鳳眼雖然看不見,卻流轉著生動出神態。
殷孤波抬袖掩住口鼻,心頭猛地一繃。「是什麼鬼玩意?」
「別擔心,只是幾味簡單的藥材,我特意沒調那麼重。」居月指著外頭排隊看病的人潮。「醫堂裡病人多,時常為了排隊起爭執,這味道是我調來安定心神,效果很好的。」
笑二正在醫堂的前頭替人看診,時不時回頭看著裡頭的殷孤波,那戒慎恐懼的模樣,比見鬼還吃驚。
「這帖藥,還可以幫助淺眠的人睡得更深沉,大爺覺得如何?」
殷孤波挑眉說道:「你知道我睡得淺?」
她究竟是何方神聖?明明就是個瞎子,卻比明眼人還要敏銳。
「大爺生氣了?」居月看起來一臉無辜,清秀乾淨的臉龐讓人不忍對她動怒,可惜遇上的對象是殷孤波,他這人就沒這麼好脾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