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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樓雨晴

  每每提及妻子,他就有說不完的話,對她永遠讚譽有加,全世界都知道,他有多愛他的妻子。

  楊仲齊停頓了好幾次,必須努力做深呼吸,才有辦法往下看。

  這顆明珠,真的在他的雕琢下,光華獨綻。

  她很美。如果單從男人的角度去看,她的姿容、氣韻,確實無可挑剔,就像一尊完美的琉璃藝術品,美麗得讓男人移不開目光。

  但——

  那不是他的小容。

  那朵樸實無華、清秀可人的解語花。

  如今這個,太精緻,更像——交際花。

  他很不願意用這種形容詞來形容她,但,看完所有的資料,他只有這種感覺。太成熟、太世故、太八面玲瓏。

  笑容很完美,像是嘴角該彎到什麼弧度,都仔細測量練習過,永遠知道什麼場合該說什麼話,進退得宜,舉手投足,風情無限,優雅得無懈可擊,這樣的她,應該會是很多男人的夢想,但……卻失真了。

  小容,這樣的生活,是你要的嗎?

  完完全全擺脫了過去的自己,變成另一個人,但……你真的快樂嗎?

  或許,是心底一抹火苗未滅,他讓自己來到這個地方,站在她與新婚夫婿的愛巢外,吹了數個小時的寒風,究竟是為了什麼,連他自己都答不出來。

  鐵門開啟,銀色車輛滑出車庫,車窗半降,他看見那張妝容完美的嬌顏探出,往裡頭喊了聲:「顧政勳,你給我快一點,再敢給我數你的眉毛,我今晚就剃掉它!」

  過了一會兒……

  男人懷中抱著小娃兒,慢吞吞地步行而出。「我說,被喻為今年度最有氣質靚女的龔小姐、顧太太!你這模樣要是被記者看到,我怎麼替你圓場子?」

  「我會說……女人在家裡,通常被賦予河東獅吼的權利。」全世界唯一被女人允許可以沒形象的,就是在老公面前,反正是無法退貨了。

  接著,懶懶再補一槍……「畢竟,也沒幾個女人,可以容忍老公眉毛是一根一根畫的,出門永遠是我在等你!」

  「你都不懂,這是畫眉之樂啊。」

  「……」所謂畫眉之樂是這樣用的嗎?「你是阿國口水吃多了是不是?中國文學博大精深,不懂就不要亂用成語!」

  「不是嗎?」他一臉困惑。

  「等哪天你肯幫我畫眉時,你就懂了。」不過,有得等了,他連自己的眉毛都搞不定。沒見過這麼愛漂亮的男人,比女人更龜毛,每次念他,都回她——沒辦法,我是吃時尚這行飯的,自己就是門面兼活招牌,要是一副不修邊幅的邋遢樣,那他設計的作品還有說服力嗎?

  她不以為然哼了哼,下車要抱小孩。

  「車你開,婭婭我抱。」

  「不要,我女兒幹麼要給你抱?」

  「你很計較耶……對了,出門前換過尿布了嗎?」

  「換了。是說,你幹麼給她穿那件粉紅色的?我早就叫你不要買那件,俗氣死了,一點設計感都沒有。」

  「哪裡俗氣?女孩子就是要粉粉嫩嫩的才可愛,你不懂啦!」

  「最好是。你這個壞後母,現在就在虐待繼女,怕她比你漂亮。我可憐的婭婭,要變成白雪公主了。」

  「你夠了喔!白雪公主的命運之所以悲慘,是因為她有一個沒路用又短命的國王老爸。」

  「呃!我中槍了。」

  她笑捶他一記,接抱過安睡的小娃娃。「去開車啦!」

  「寶貝,爹地得暫時含淚跟你骨肉分離一下下。」低頭依依難捨地親親蹭蹭,彷彿真被逼著拆散骨肉一樣。

  直到歡聲笑語逐漸隨著遠去的車影消逝,楊仲齊倚在燈柱下,閉了閉眼。

  那一幕,無疑就是一家和樂,任誰也不會懷疑,她現在過得有多幸福。

  氣質高雅只是給外界的形象兼保護色,在自家男人面前,她還是那個率真、忠於自我的龔悅容。

  幸好,她的丈夫也不是軟弱的乖乖牌,不討家人歡心就自己搬出來住,她也不用拘束在那種處處被規範的家庭裡受折騰。

  這男人,懂最真實的她,小倆口拌拌嘴、打情罵俏,生活過得多自在。

  雖然,男人過去的私生活沒有那麼檢點,連自己都搞不清楚狀況,就多了個女兒。不過那是過去的爛帳,跟她交往以後,他很安分,既然她不計較,也真心接納了那孩子,便不會是什麼大問題。

  孩子還小,在身邊好好養著、真心疼著,將來跟自己生的也沒分別,感情依然可以很親厚。

  這樣,他還能再跟她說什麼?

  她的婚姻,美滿到挑不出毛病,她在那個人身邊,比跟著他得到更多的快樂,他這個失敗至極的前夫,夫復何言?

  當晚,他看著四年前兩人一同簽下的結婚證書,深夜獨坐。

  而後,在夜盡天明時,合上它,鎖進抽屜最底層。

  永不再開啟。

  第11場: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1)

  這個世界,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太,很多時候,愈是不想見的人,愈是會碰上面。

  楊仲齊始終知道那人在哪兒,謹慎避著,不出現在同一個場合,因為他不知道,真碰上了,該用什麼樣的姿態面對她?又該對她說什麼?

  當作素不相識?還是用前夫的身份,大方祝福她?

  無論哪一個,他都演不來。

  只是,再怎麼謹慎,還是在數月後,撞個正著。

  名流圈,不就這麼小一丁點?哪避得了一輩子?

  這位商界大老,與爺爺素來有些交情,在爺爺剛過世那段時日,由一個才二十四歲的年輕小伙子掌權,說實在話,外界並沒有多看好,在一波波拋售股權、人心動盪的時期,這位大老動用大筆資金穩住股價,出面力挺。

  他說:「我相信楊老的孫子,不擔心這些錢成壁紙。」

  人家八十大壽,若不親自走這一趟,就太不上道了。

  親自送上賀禮,對方仍不忘搬出陳年老詞。「真的不考慮我孫女?」

  這話大概從他爺爺還在時就提到現在了,如此強力推銷,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孫女是多滯銷。

  其實不是,只是太欣賞楊仲齊,極度想要這人當他的孫婿而已,就算被嫌厚臉皮,還是忍不住一提再提。

  楊仲齊也知,一拒再拒,實在有損女方顏面。

  傅小姐條件其實很好,有學歷、有外貌、有才情,將家業打點得有聲有色,嚴格來說,他們條件相當,門戶匹配。

  剛開始,他才二十歲,全心只想好好地幫爺爺,沒什麼心思在這上頭,爺爺便說,小倆口還年輕,過兩年再看看。

  之後,他遇上了龔悅容,當然就更不可能了。

  傅老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指間。「這陣子,似乎沒再看你戴戒指?」之前,推說是已經有人了,雖是將信將疑,但無名指上始終戴著不知是訂情戒還是什麼的,總是無法讓人推翻,他已與某個人定下名分的事實。

  他下意識,撫了撫空曠的指間。戴了三年,上頭原有一圈淡淺的戒痕,取下後不到兩個禮拜,已經完完全全消失不見。

  愛情,不也是這麼回事嗎?無論嘴上說有多刻骨銘心:一旦分開了,不到一年,便抹得乾乾淨淨,連婚都結了。

  他扯唇,不知是笑自己,還是嘲弄愛情,有些悲涼地諷道:「暫時沒心思想那些,一個人也挺好的。」

  「所以,是真的沒有了?」

  「沒有。也不想要。」

  傅老點點頭。「沒有就好。」沒有,他孫女就有努力的機會。

  本想送個禮便要離去,無奈主人強力留客,他應邀與傅小姐開舞,撮合意味挺濃厚的。

  傅小姐倒也落落大方,說:「我爺爺就是這樣,想看我穿婚紗想瘋了,你別介意。」

  「不會。」他一笑帶過。不過就是一支舞而已。

  掌心貼扶住纖腰,隨著音樂進退,他們的腳步與節奏配合得完美無缺,他想,這或許就是所謂的門當戶對吧!只是……少了一點點的火花。

  「為什麼歎氣?」她仰眸。

  「有嗎?」他有歎氣?俯視那張妝容完美的麗顏,忍不住問出心中疑惑。「你真的沒有對象?」還是傅老唬他的?她條件明明不差。

  她笑了笑。「難道你沒有同樣的困擾嗎?家世太好,有時也會讓人望之卻步。」

  他想起,某人曾說過,他像高價的奢侈品,不敢妄想擁有。

  「人人看似有自由選擇的權利,但是這些選擇背後,何嘗不是被一堆條件局限住?條件不及我的男人,誰敢來追?誰不疑慮,娶了我像迎回一尊武則天,從此只能當個小男人?」而,條件足以駕馭她的,卻是少之又少。

  他低笑。「聽起來很辛酸。」他們這些高價奢侈品的辛酸。誰又會知道,他們要的其實只是一分簡單的溫暖而已。

  跳完一支舞,她忙著招呼賓客,他與幾個工作上有往來的舊識,彼此應酬幾句,過後便退到陽台外,圖個清靜。

  他暗暗思量,約莫中場時,再向主人家告辭,如此也較不失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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