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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梁心

  路上清風吹草響,沙沙聲不絕於耳,披在背後的長髮凌亂得宛如他此刻的心情,發上幾個結,他心裡就幾個結。

  進了姻緣廟,他掃了幾眼環境,比印象中還要破爛。

  他從懷裡取出一隻荷包,倒入他當年從這裡取走的石頭,以指摩挲了兩下,便把石頭放回神龕上,退了兩步,恭敬地跪了下來。

  他磕了三個響頭,雙手合十,懺道:「廟神在上,信徒羅桂傑曾於十多年前在此借宿,當年名喚樹林,並在神前起誓此生非韓家小姐不娶。信徒妻子便是韓家小姐,行二,閨名映竹。然而當時信徒一心思念的,是助信徒度過難關的韓家大小姐,韓映梅,在神前懇求的對象也是她。」

  他閉眼,深吸了一口氣,忍下肺葉間快要爆炸的疼痛。

  「信徒原想求娶不得韓家大小姐,找個可以過日子的人,此生就這樣了,而映竹正巧是個好對象,又陰錯陽差地嫁給了我。」想起那碗醒酒湯,經過了這麼久,想來還是覺得溫暖。

  他淺笑道:「她是個通透、聰穎,又讓人心疼的好姑娘。明白事理,相夫持家,待信徒一心一意,不能再好,信徒怎麼可能不愛上她,疼她都疼到骨子裡去了,更慶幸當初娶進門的是她,而不是韓映梅。

  「信徒總在想,若廟神認為信徒違誓,為何不在信徒迎娶映竹的當下,就給信徒教訓,反而要到映竹身懷六甲才意外頻傳?這叫信徒如何接受?」他心有不甘,雙手成拳。

  「再者,並非信徒惡意背信,是韓映梅不願下嫁,與林家結親,信徒才——」

  一陣風透門吹來,羅桂傑像明白了什麼,狠狠地打了個寒顫,雙手頹然地垂在身旁,面如死灰,不敢置信。

  「難道……難道是因為韓映梅和離,林家也……也放下心結,不再過問此人,所以、所以……」所以他的誓言又重新牽了起來?

  「這樣算嗎?這樣公平嗎?!」他對著神龕咬牙低吼,抓住手臂上的傷,指間濕潤了還不肯鬆手。

  難道他與映竹注定無法白頭到老?這個死心眼的丫頭一定會像她父親一樣,夜夜守著他的牌位,不怪他早離開,只怪不能跟他一起走。

  因為孩子……流著他血脈的孩子……

  「天啊……天啊——」羅桂傑仰天長嘯,驚起林中飛鳥。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他跪在地上,淚眼如瀑,想起妻子的笑容、害羞的神色,還有無怨無悔的付出,整個人痛得像被車裂一樣。

  他不想與映竹分開,真的不想,說好要白頭到老,現在卻不見得能一起看見明天,為什麼他們相處的時光如此短暫?

  為什麼他不能與真正心愛的人廝守一生?!

  「映竹!映竹!」他抱著頭,痛哭嘶喊妻子的名字,卻無法減輕悲苦,反而更加濃烈。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情緒才緩緩平復下來,又磕了三個響頭。

  「倘若廟神真要信徒的命不可,還請廟神寬容,待映竹產子後,再收了信徒這條命。」

  至少給他機會陪陪他們母子,為孩子起名。

  韓映梅突然來到羅家,要求見韓映竹。

  韓光義聽見大女兒私自回城,相當氣憤,韓映竹還在房裡綁護腰,他就先到大廳痛斥韓映梅。

  「誰准你回來的?怎麼沒有人通知我?!」韓光義怒拍把手,見到女兒得意的神色,真不知道她到莊子裡究竟反省了什麼東西。

  「你現在給我回去,馬上回去!」

  「爹,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你要是趕我走,就沒有人能救羅桂傑了,他只有等死的分。」韓映梅彈了彈指甲,狀似無所謂地說。

  「等死的分?」韓映竹頂了顆肚子進來,沒忽略韓映梅眼中一閃而逝的嫉妒。「你這話什麼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呀。」韓映梅仰起頭來看她,笑如春風。「我問你,羅桂傑最近是不是常受傷?!」

  韓映竹冷下臉。「你又知道什麼了?」

  「我當然知道,這事算起來,也是因我而起呢。」韓映梅難藏喜色,帶著炫耀的口吻。「我跟你說吧,羅桂傑十多年前在姻緣廟起過誓,說他這輩子呀,非我不娶。這樣你知道原因了吧?」

  「你、你說……」韓映竹一陣激動,但不想讓她看笑話,便強忍下來,凝眉問她。「你怎麼知道?!」

  「我親耳聽見的。我早上見他往城南走,一臉心神不寧,就好奇跟了上去,誰知道一路跟到了姻緣廟,才聽到這段往事。」想到羅桂傑對韓映竹的濃情密意原本是屬於她的,她就氣惱。「韓映竹,你搶了我的人,現在該還給我了吧?」

  「我搶了你的人?」韓映竹嗤笑。「當時是誰尋死覓活不嫁羅桂傑,硬要擠進林家門的?現在有資格在我面前叫囂?」

  「你——」韓映梅氣結,這真是她這輩子最懊悔的事。她應該被人呵護在掌心上的,就像韓映竹現在的生活一樣,而且這本該屬於她的。「反正羅桂傑不娶我,他只有等死的分,我是不影響,就怕你肚子裡的孩子,一出生就沒了爹。」

  「你夠了沒有?這種尖酸刻薄的話你也說得出來,難怪博恆連睡都不想跟你睡在一起!」韓光義指著韓映梅的鼻尖一陣痛罵。「你以前見好的就想搶,現在連你妹妹的丈夫都不放過,你怎麼有臉!」

  「隨便你怎麼說,反正你從以前就只疼映竹,我也不意外你說出這種話。」韓映梅撇過頭去,心想只要有了羅桂傑,不會再有人傷得了她。

  她想要人疼,這有什麼不對了?

  「你出去。」韓映竹指著門口,冷眼看著韓映梅。「這裡不歡迎你。」

  「憑什麼?」她現在可是解救羅桂傑唯一的辦法呀!

  「就憑我是羅家主母。」韓映竹瞇起眼,難得鄙視地看著她。「你又是什麼東西?就算桂傑非得娶你才能活下來,說不定他寧可死了也不想讓你踏進羅家門!」

  「你——」韓映梅正要發難,門口就傳來數道交錯在一塊兒的聲音,十分雜亂。

  「快、快把主子抬進去!進冰窖取冰來!」七峰大手指揮著,沒多久,羅桂傑就躺在一塊木板上,被人運了進來,身上燒了好多處地方。

  韓映竹嚇傻了,就要靠過去,八山眼明手快地攔住她。

  「夫人,小心身子,千萬別激動。」主子最寶貝的人可是她了。

  「他怎麼會傷成這樣?出門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她抓著八山的手,眼神不離羅桂傑。「你快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八山也急著,說得又急又短促。「倉庫起火,有人被困在裡面,主子衝進去救人,跑第三趟的時候,嗆進太多煙,昏了過去,被火燒了幾口子。不過夫人放心,大夫看過,沒有什麼大礙,只是要用冰。」

  「不會有什麼大礙……不會有什麼大礙……」韓映竹一下腿軟,幸好八山攙著,才不至於跌坐在地。

  這就是姻緣廟起誓所帶來的災禍嗎?他也會像楊福寧一樣,莫名其妙橫死嗎?夫君他沒有做錯事呀!

  「父親、父親……夫君他……夫君他……」韓映竹慌了,從八歲後,她不曾向父親求助,什麼事都自個兒扛,可她今天真的扛不住了,撲向父親,哭得不能自已。

  「爹——我不要他有事,我不要他有事!我不要啊……嗚嗚嗚……」

  韓映梅也不知道情形會這麼嚴重,嚇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乖,沒事,桂傑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韓光義摟住女兒,老眼泛紅,無比心疼。「阿華,把大小姐帶回去閉門思過,沒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房門一步。」

  他不知道該怎麼幫女兒、女婿度過這次難關,唯一能做的,就是別讓韓映梅這孽子搗亂,惹他們心煩!

  這事一定會有解決的辦法,一定會有的!

  第9章(1)

  羅桂傑醒來,渾身劇痛,手臂沉重得他完全抬不起來,最多只能動動指頭。

  倉庫起火,裡面困了幾個人,怎麼印象中好像有個女的?曾幾何時藥坊裡有女夥計或女學徒了?

  這事必有蹊蹺。

  他眼珠轉了轉,認出這是他的房間。

  「二丫?」他嗓音像被火灼燒過似的,低啞破碎。

  「醒了?」韓映竹坐上床沿,先以手測了他的額溫,確認沒再燒起來,才鬆了口氣,接過仿夏遞來的水,用麥稈汲了些起來,湊到他唇邊。「我先餵你喝點水,等下喚七峰進來托你坐著再喝點粥。」

  他不是很樂意用這種方式喝水,感覺挺嬌氣的,可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尤其在她面前,只能順從地用麥桿喝了幾管水。

  雖然潤了唇,卻不能解渴,正想叫妻子喚七峰進來攙他坐起,給他一大碗喝個夠,額頭忽然感受到幾滴冰涼,到口的話又吞了回去。

  「別哭了。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命大得很呢。」他笑了幾聲,牽動傷口,疼得他只想罵娘,燒傷真不是人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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