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映竹看了眼如冬,發現她也一頭霧水,便問:「出什麼事了?」
「楊家醬料行早上發喪了。」
「發喪?」韓映竹愕然,羅桂傑也是,盯著來報的下人不放。「是誰?」
「就是一年多前到姻緣廟裡起誓的那位楊福寧楊公子。」
第8章(2)
當天晚上,羅桂傑就挪回房裡睡了。
他寧可打赤膊,也不願夜裡離了她。
「才讓你分房睡了一個晚上,有必要這麼黏乎嗎?」韓映竹無奈地看著羅桂傑,居然連人帶被緊抱住她,弄得她好像潤餅似的。
「我怕不抱緊你,又要趕我去客房了,昨晚要不是你紅著眼眶要我去別的地方睡,我會遇上那件糟心事嗎?」
「說起來還是我不對了?」韓映竹失笑,卻伸不出手拍他。「唉,如果楊家公子能像你一樣,對投懷送抱不動慾念,也不會落得英年早逝的下場。」
不用特意打探,楊福寧的死因便傳得沸沸揚揚,他是淹死在家中的醬料缸裡,頭上腳下。
詭異的是,楊福寧的腳上還纏著一條用來罩缸的白布,布疋繞過頂上樑柱,卡死在靠牆的板凳上,他就算想爬起來,腳也構不著地,就這樣活生生被悶死。
楊母見到兒子遺體,不顧兒媳已有身孕,抓起她的頭髮就狂甩她兩巴掌,怪她讓兒子在姻緣廟起誓。
這名叫小翠的姑娘本就是硬脾氣,吐出血沫之後,指著已經斷氣的丈夫冷笑,說了句不作死就不會死。
原來楊福寧的表妹從鄉下過來依親,日久生情,愛上了自家表哥,明示暗示願意做小,只要能留在他身邊。
楊福寧起先拒絕,奈何表妹處處誘惑,便說出了曾在姻緣廟起誓的事,但表妹不是本地人,根本不信姻緣廟的傳說,直言這絕對是大房們杜撰出來的謠言,與河神娶親的民間故事沒什麼兩樣。
可能說久了,楊福寧也信了,加上小翠懷孕,夜裡沒人服侍,表妹自動為他解愁,兩人就暗地裡好上了,隔天戰戰兢兢,也沒發生什麼事,有一就有二,次數多了,還把誓言放在眼裡嗎?
直到楊福寧橫死,醬料行的夥計回想前段時間,他似乎很常帶傷,但都不嚴重,只是普通的撞傷、擦傷,很容易就忽略了,最嚴重的一回應該是分神踩上了從樹上掉下來的蜂窩,頂了兩天尿味。
楊福寧死法太過詭譎,現在提到姻緣廟,大夥兒都縮著一抖。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怨不得別人。」他拍了他懷中的蠶蛹,要她快睡。「別想這些有的沒的,小心嚇到孩子,乖,閉眼睡。」
「嗯。」昨兒個丈夫不在身邊,明明被子溫暖,火爐也燒得夠旺,她還是睡不好,半夜翻身了兩、三回,今晚被他這麼一摟,睡意倒是很快就上湧了,擋不住。
韓映竹一閉眼就沉沉睡去,還帶點可愛的小鼾聲。
「二丫?」羅桂傑在她耳邊輕聲喊,見她沒醒來的跡象,謹小慎微地將她放到床上,走到房間那只黃花梨木亮格櫃前,將櫃子移開,拉出後面的暗櫃。
裡面收了幾件老舊陳衣、一封泛黃的信,還有一顆週身像繞了雲霧的石頭。
他取出那塊石頭,緊緊地握在掌心裡。
楊福寧死了,算是橫死,而同樣在姻緣廟起過誓的他,為何能平安至今?當初他起誓,一心想娶的是韓映梅,而不是映竹。
還是當年他不知道韓映梅的名字,向姻緣廟神懇求的時候,是以韓家小姐起誓的,映竹也算韓家小姐,所以他不算違誓?
應該是這樣的吧,不然要出事早出事了,他還有機會讓韓映竹受孕嗎?
都怪楊福寧死狀太詭異,又與姻緣廟扯上關係,讓他不免擔心起來,萬一他有什麼三長兩短,叫他的二丫怎麼活呢?
他要是慘遭不測,二丫一定會學岳父,把他的牌位供在房裡,夜夜對著他的牌位說話……
「蠢豬,你在想什麼!」羅桂傑直拍自個兒腦門,怎麼越想越糟糕,好像他一定會出事似的。
他還要與二丫白頭到老,活到七老八十呢!
韓映竹肚子越來越大,起身坐下都不容易,得側著睡不說,夜裡還容易抽筋,她是個能忍痛的人,可有時候突然抽起來,還是會忍不住呼疼。
每當她腿腳不舒服,總會驚醒她身邊的男人,勞他睡眼惺忪,還替她揉捏舒緩,讓她十分不捨。
也不曉得是不是半夜驚醒太多回,精神不好,羅桂傑這幾天時常東磕一處、西磕一處地回來,藥酒使用得勤了,還直接在房裡和小廳裡備了一罐。
今天從藥坊裡回來時更嚴重,手臂直接被劃了一口子,衣服上血跡斑斑。
「發生什麼事了?為何受這麼大的傷?」韓映竹扶著他的手臂探看,眼底滿是心疼。
「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別問了。」羅桂傑褪下被劃破的衣裳,不敢看她的眼睛。
除了手臂上的新傷,他腰間還有一大片瘀青,是夥計推藥材進倉的時候太貪心了,想多量少趟,堆到前面視野都瞧不見了,沒看見在倉庫外檢視新品靈芝優劣的他,直接從他背後撞了下去。
還有被腰飾鎖片劃傷的、不小心打破杯子割的,零零總總也有七、八道。
他不禁害怕起來,楊福寧出事前,不是也小禍不斷?
「你不說,我就問七峰去。」韓映竹捧著肚子想站起來,羅桂傑見狀只好投降。
「好好好,我說,你乖乖坐著。」他現在最怕的就是她出事,誰知道她氣急敗壞跨門檻的時候會不會跌倒?只好摸了摸鼻子,老實交代。
「今天有學徒用鯽刀不專注,差點切了手指,我就伸手去攔,才讓鯽刀劃傷了一口子。血是流得多一些,不過傷口不深,你就別擔心了。」
「你這幾天總帶傷回來,會不會是晚上睡不好的關係,你看我們是不是要——」
「我不分房睡!」羅桂傑截斷她的話,不容商量地看著她。「我絕對不分房。」
「可你這樣,我……」要她怎麼放心他出門?
「我知道。」羅桂傑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蛋,又掐了幾把,低低笑了。「可能是我最近事情多,常得一心二用,無力注意週遭才會受傷的。我會慢慢把手裡的事情放出去,你別擔心。」
「嗯。」韓映竹蹭了蹭他的手,擔憂難解。「忙不過來就增加人手吧,別省小錢累了自己,事情是永遠做不完的。」
「放心,我一定聽二丫的話,倒是你,累不累呀?」撫著她隆起的肚子,光用手替她托著就覺得份量重了,她一背就是幾個月。
「我整天吃吃睡睡,陪父親下棋、聊家常,偶爾起來讓丫鬟扶著我走兩圈,累什麼呢?」全部的人就數她最愜意了。
「那就好。有什麼不舒服的,記得要跟丫鬟說,讓下屬去請大夫,千萬別一個人撐著,讓我知道了打你屁股。」他還記得她第一次夜裡抽筋,痛到都冒冷汗了,還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喊出聲,怕擾了他睡眠,氣得他隔天早膳都吃不下。
「知道了。」韓映竹笑著應他,握著他的手。「你別讓我操心,我也不讓你操心,好不好?」
羅桂傑輕戳她額頭,哼哼地說:「這事也能當條件交易的啊?」
「那你打不打這合同?」韓映竹拉下他的手,笑著側頭問他。
他歎了口氣,直接俯身在她唇上親了一口,無奈地說:「打。」
一如往常,與韓光義及韓映竹一塊兒用完早膳之後,跟妻子說了幾句話,羅桂傑便領著四名隨從前往藥坊。
出了羅家大門,轉了兩條街之後,羅桂傑便停下腳步。
「你們先走,我繞到香料鋪子看看。」
「是。」羅桂傑也有不帶隨從行動的時候,所以六石、七峰、八山、九巒都不覺得此舉意外。
羅桂傑確實往香料鋪子走,途中路過大門深鎖、白幡未卸的楊家醬料行,不由得佇足多看了幾眼,有種說不出的悲鳴。
他昨天想了一晚上,實在不懂為何姻緣廟神現在才懲戒他,之前不都好好的嗎?為何在楊福寧死後,開始翻他這筆舊帳?要是他有個萬一,要映竹怎麼辦?
這種虛無飄渺又實實在在發生的事情,他真的不知道該向誰求助才能化解,唯一能做的,只有重遊一趟姻緣廟,將他的想法訴諸廟神。
接近香料鋪子時,門外正有夥計在灑掃,羅桂傑本想繞過他,誰知道來不及走到對街,那人就先抬起頭看,笑著對他打招呼。
「姑爺早,您是來挑薰香的嗎?怎麼不讓如冬姑娘送回去就行了?」
「沒。我是到城南找人。」羅桂傑比了南門方向。「不聊了,你忙吧。」
「好,姑爺慢走。」夥計笑著送走了他,怎麼也想不起來城南住了什麼大人物。
羅桂傑慢悠悠地往城南走,心事重重,途中還和路人對肩擦撞了兩、三次。
一路走出城門,看著綿延的黃土道,兩排雜草幾乎要比人高。他抬頭望天,閉了閉眼,便抬腳往姻緣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