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怎能如此對她,怎會變得如此狠心?即使她不是他的妻,也還是個孩子呀!
展洪齊幾乎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但回想在偏廳時娘和黃清的反應,尤其是黃清那不敢直視他說話的神情,他更加肯定這事應該不假。只是他不懂的是,娘怎麼會討厭她至不惜撒謊欺騙他說人死了呢?而他的小新娘,這些年來又是如何一個人生活的呢?
想到她嬌小的身軀瑟縮在稻草堆上,他便有種心在淌血的疼痛戚。他以為她嫁給有著破爛身體的他之後,雖沒辦法得到幸福,至少也能擁有衣食無缺的富裕生活,沒想到……
「立刻帶我去見少夫人!」他立即起身命令道,再也遏制不住想見她的衝動,他想好好補償過去十年他不在她身邊,她所受的委屈與痛苦。
福嬸點頭,立刻轉身帶路,為防來不及,還特意從廚房那頭抄近路穿過後院趕去。
越過後院雜草叢生地帶,眼前豁然開朗的竟是一方別有洞天的小院落。
展洪齊驚訝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兩間房舍清雅幽靜的佇立在竹圍內,竹籬內還有幾隻雞在房舍周邊悠閒地散步啄食,房舍外觀看起來有些殘破簡陋,但四周卻打理得很乾淨,而他的妻就住在這裡。有些迫不及待的,他推開竹門,走進院內,卻在同一時間,看見黃清從屋裡跑了出來,驚惶失措的跑向他。
「少……少爺?你怎麼來了?」
展洪齊沒有回答,微微地側身讓黃清看見他身後的福嬸。
黃清一看見老伴兒,便知道紙包不住火了,但相對的,他也有鬆了口氣的感覺。也許他將夫人要趕走少夫人的事透露給妻子知道,期許的便是這一刻吧。
「少夫人呢?」展洪齊冷聲質問他。
「還沒回來。」他低頭誠實回道。
「意思就是她並沒有死?你為何騙我?」
黃清頭垂得低低的,身體微抖,沒有回答。
「這件事,之後我再問你。」展洪齊冷冷地看著他說,又問:「知道少夫人去了哪裡嗎?」
「少夫人一定是拿醃漬的鹹魚到街上賣了。」福嬸急忙道。
「醃漬的鹹魚?」展洪齊轉向她。
「少夫人這幾年都是靠醃漬鹹魚來賺錢養活自己,不過少爺放心,少夫人一直都很小心,沒讓任何人知道她和展家有任何關係。」福嬸說。
展洪齊說不出話來,既憤怒又心疼得說不出話。堂堂展家少夫人竟然要拋頭露面,賣魚為生?這幾年她到底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睡柴房,餓到昏倒,一個人到街上賣魚賺錢養活自己……
他再也無法遏制自己滿腹的怒氣,拂袖轉身就走。
「少爺,您要去哪兒?」黃清急忙問道。
「找娘。」
黃清一驚,趕忙攔住他。「少爺,您不能去找夫人!」
「讓開!」
黃清硬是擋在他身前,不讓他走,雙眼更是不知因驚慌或憂慮過度而紅了眼眶。
「少爺,您這樣怒氣沖沖的去質問夫人關於少夫人的事,不怕會傷害夫人的心嗎?老爺過世後,夫人為了守住家業等您回來,煞費多少苦心您可知道?夫人縱然有錯,您也不該在回府的第一天就和夫人起衝突呀,請您三思而後行。」他語重心長的說。
展洪齊聽進去了,腦中雖然依舊波翻浪湧,怒氣卻漸漸地平息下來。
黃總管說的對,他不能就這樣衝去找娘質問這一切,那不僅會讓娘傷心,也無法改變娘對如意的成見,他必須冷靜思索,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法才行。
冷靜下來後他問道:「我娘要你怎麼做?」
「夫人要小的將少夫人送到府外去。」黃清誠實回答。
「府外哪裡?」
「愈遠愈好。」
展洪齊思索他娘這樣做的用意,明顯地,娘不想讓他知道如意仍在世,即使後來他聽說了什麼,想尋人,也早已人去樓空,斷了線索。
他眉頭緊蹙,不住的思索該如何做,才能保住他可憐的妻子卻又不致惹娘傷心。
沉思良久,他決定暫且將計就計,「就照我娘的命令,把少夫人送到府外去。」
福嬸難以置信的瞠大雙眼,「少爺,您不能這麼做呀,少夫人她——」
「我並非真要把她送走,而是打算先將她安置在府外照顧,等時機成熟之後再將她迎回府中。」展洪齊解釋。
「少爺打算怎麼做?」黃清問。
「我可以信任你們嗎?」展洪齊直視著他們夫婦倆問。
福嬸毫不猶豫的點頭,黃清雖稍有猶豫,最後也毅然的點了點頭。
過去幾年來,他身為下人,無力幫助少夫人,但現在有少爺在,他難道還怕夫人知道後會降罪於他嗎?
少爺回來之後,以後誰才是當家,大伙心知肚明,而且他和老伴兒一樣心疼少夫人的遭遇,希望溫柔善良的少夫人能有苦盡甘來的一天。
「請少爺吩咐,小的定當盡全力做好少爺交代的事。」黃清堅定的說,眼中有著義無反顧的神情。
直視他的眼,展洪齊頷首,相信他。「首先,我要你們別讓我娘發現我已經知道少夫人仍在世的事。」他交代道。
「是。」
「其次,黃總管,我要你將少夫人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不要離林安城太遠。如果少夫人問,你就老實告訴她一切,但別讓她知道我回來的事。」
「如果離城不遠,少夫人遲早會聽見少爺回來的消息。」黃清思量道。
「這你不必擔心,我自有打算。」展洪齊顯然另有想法。「另外,我要你派兩個人暗中保護她的安危,不分日夜。」
「少爺,僕婦可以跟去照顧少夫人的生活起居,也可讓少夫人有個伴兒。」福嬸毛遂自薦道。
他搖搖頭,「府裡的一切都要維持原狀,以免引來不必要的猜疑。」
「是。」福嬸頹然的低下頭。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聲異響,像是有人正使勁推開門的聲音。
「這是什麼聲音?」展洪齊警覺的問。
「可能是少夫人回來了,那邊有個棄置已久的小門,以前是讓柴夫挑柴來賣的偏門,少夫人都是由那兒進出的。」福嬸說,「少爺,我可以過去嗎?那門不好開,少夫人也許需要幫忙。」
「別讓她知道我的存在。」展洪齊點頭再次提醒的交代道。等福嬸離去後,他又對黃清說了句,「做你該做的事。」然後,迅速隱身在房舍後頭,偷瞧著他那十年不見的小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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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了,屋裡很快的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如意沒有起身點燃燭火,心裡一片紊亂,想不透這短短的一天裡,府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為什麼會突然被驅逐出府?
黃總管告訴她說這是夫人的命令。
福嬸淚流滿面的要她好好保重,還說別擔心,他們很快就能再見面。
光這點就讓她覺得奇怪,福嬸怎會說出這樣的話呢?如果驅逐她是夫人的意思,她又怎麼還有可能回來和福嬸見面?還是福嬸有意辭去展家的工作,搬出來與她做鄰居,甚至同住,所以黃總管才會將她安置在這間比她原本居住的房舍要好上好幾倍的屋子?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好了。如意企盼的想著。
這些年來,福嬸一直對她很好,如果不是福嬸暗地裡的照顧,她早就不知道餓死幾次了。她心裡早已將他們夫妻倆視為爹娘,打算日後奉養天年。
當然,她也知道只要自己仍住在府中,這件事是絕不可行的,因為他們之間仍有主僕之分,即使她這個主子比個僕傭還不如,但從福嬸堅持喊她少夫人,始終不願改口喚她如意,她就知道了。
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她既然都被趕出展家了,就不再是什麼少夫人,福嬸應該沒理由再拒絕她了吧?
不過這一切都是她自個兒想的,對於她為何會被帶離展家,安置在林安城外郊這間小院落裡,她還是一頭霧水的戚到茫然不解。
對自己突然被趕出展家的事,她並不覺得難過,只是有點失落而已。她還以九自己總有一天能夠等到夫婿回來,能夠再見他一面。其實她從來就沒有覬覦過展家少夫人的身份地位,雖然她當年的確已和少爺成親,卻是為了沖喜而已,沒有人真的在意、在乎過她,除了少爺之外……
妳已是我的妻,是展府的少夫人,不是脾女了,如意。
想起少爺對她說的話,如意的嘴角不由得微揚了起來,隨即又迅速的搖了搖頭,命自己不要再想了,因為再想下去就是非份之想了。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少爺這樣尊貴的人,身為一個漁夫的女兒,她們姊妹連爹娘的喪葬費都籌措不出來,得靠賣身才有銀兩可用,又怎配得上這林安城的首富之子呢?
老爺子的大恩大德,她沒齒難忘,至於嫁給少爺的事,經過了這些年,她再無知也該懂得,那就是她配不上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