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吉祥聞言詫異地抬起頭。他稱她……惠小姐?
他沉吟半晌不語,似乎正想著怎麼開口,吉祥盯著他,默默等了一陣,才見他抵口說話。
「你今晚……就在我家歇下吧!」他高高聳著眉心,似乎正在掙扎什麼,喉結滾了滾,想一下才說:「我家裡只有我和母親,你待會見了她,可否……改個稱呼?別讓她老人家知道你是誰?」
「啊?」吉祥聞言頓時呆住了,冷颼颼的寒意又一次席捲了她,腦中瞬間空白一片,迷迷茫茫的呆了半天,才找回聲音,「我……我可以留宿客棧,還是不打擾了。」
「那怎麼行!」夔山瞪著眼,忽然大叫起來,嚇了她一跳。
話出口他才驚覺太大聲了,壓低嗓門又道:「客棧裡什麼三教九流的人沒有,非不得已,有我相陪就算了,像你這樣文文弱弱的好姑娘,怎能讓你孤身留宿在那種地方,我不答應!」
「那……」吉祥別開臉,眸裡蘊火,抿著唇,便不再言語。
她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遮遮掩掩的登門借宿?既然他擺明不願她踏入家門,又何必一副關心她的模樣,難道全為了身為捕頭的責任感嗎?
正想推拒,回眸卻見夔山苦哈哈的瞅著她,五官幾乎皺成一團,甚至還伸手拉了拉她衣角。「惠小姐,夔某實有難言之隱,不得已才讓你受此委屈,我在這裡先向你賠罪,求你答應吧!」吉祥本來百般不願,偏他露出這種神情……轉念一想,自己只是落難求人的角色,哪有立場要求他?夔山費心救了她,她更沒理由刁難。於是歎了口氣答應,「那就叨擾了。」
「好!」夔山聽了大喜過望,肩膀一振,彷彿什麼煩惱都沒了。吉祥瞧在眼裡,笑了笑,心底卻十分落寞。
他就這麼開心?也是,如她這般剋夫克父的女子,究竟還期待什麼呢?活了十七個年頭還不學乖,她到底是怎麼了?從來不曾對誰懷春,何必為了一個才相識幾天的男子……
夔山滑下馬背,拉著韁繩走進城門。
遠遠的,忽然聽見一道長長的呼喊,「夔——大——哥——」那聲音清脆悅耳,中氣十足,且是年輕女子的聲音。
吉祥不禁順著來源望去,街上一陣騷動,幾個人正匆匆忙忙排開人群往城門的方向衝來。帶頭的是個身形嬌小的……姑娘?
看她模樣,分明是個大姑娘才對,身上卻穿著衙門捕快的衣裝,大手大腳的跑過來,縱身往夔山懷裡一跳——兩隻手勾著他頸項,兩隻腳纏住他腰際,親親熱熱的踏著他嬌喊,「你終於回來啦,可想死我了!」吉祥眨眨眼,傻了。
「毛豆,你……」夔山無可奈何的撇撇嘴,往她身後瞧去。
捕快們一個個趕到,紛紛鞠躬行禮,「夔捕頭,您回來了。」
「你怎麼去了那麼久,退婚的事,全都辦好了嗎?」毛豆朝他綻開一朵大大的笑容,待在他身上大搖大擺的問。
吉祥又眨眨眼。退婚?
夔山聞言翻翻白眼,不動如山的大喝,「孫良、陳景,還不快把我身上這隻大蜘蛛給折下來!」
「是,捕頭。」
「什麼大蜘蛛,你好討厭,夔哥……哎,知道了,你們放開我啦……」孫、陳兩人領了命,便一左一右上前,把毛豆從夔山的腰間拆下,毛豆萬分不捨的拚命掙扎,夔山便往她頭上重重一敲。「去去去,大庭廣眾、人來人往的,巴在我身上作啥?你不要臉我還要呢,給我下去!」
毛豆只好不情不願的下來,抿嘴往旁邊一瞥。
「夔哥,你帶女人回來?」
「哦,呃……這位是……」夔山指著吉祥,正想著該如何介紹,吉祥已踩著馬鐙下馬,回頭福了福身子。
「我叫吉兒。」
「這……這位吉兒姑娘,是我路經騰龍寨時救回來的,你們統統先回衙門,等我把她安頓好了就去找你們。」夔山大手一揮,算是交代完畢。
陳景看了吉祥一眼,回頭提醒道:「夔哥,你回來的消息已經傳遍了,縣太爺正在衙門裡等著,可別晚了。」
「嗯。」夔山拍拍身上的衣服,正要走,毛豆卻插著腰,攔在他身前,語氣不善的哼了哼。
「哥,你要把這女人安頓在哪兒?」
「不干你的事,快回去。」他倒豎兩道眉毛,對她毫不客氣。
「哼。」毛豆瞪了瞪他,又瞪了瞪吉祥,眼珠子在他們之間來來回回的轉呀轉,低嗤一聲,便轉身排開捕快們走了。
好大的醋勁兒!「夔捕頭?」
孫良等人面面相覷,夔山揮揮手,眾人只好紛紛離去。
「那個,她……」夔山尷尬地露出一抹苦笑,指指毛豆離去的方向,「她是毛縣令的女兒,叫做毛豆,豆蔻的豆,是我的……我的……手下。」才怪!唉,他是倒了八輩子楣才被纏上,其實他們根本一點關係也沒有。
「不必解釋啊。」吉祥抬起清澈如冰的眼眸,冷冷地勾起唇角。那個誰誰誰的女兒,干她什麼事?
千里迢迢的來到京城,原來是為了退婚。
垂著眼,吉祥靜靜剝著手裡毛豆,掐頭去尾,剝去不食用的老筋,再把豆莢掐成一節一節的放進碗裡,渾然不知身旁一對溫暖的眼睛,正好奇看著她。
說是從山賊手上救回來的,肯定吃了不少苦吧?多憂愁的姑娘,沉默又文靜,年級輕輕卻似心事重重。
夔母沉吟了會兒,便主動開口,「吉兒,我聽你的口音很熟悉,不知你家住何處?」
「我是京城人士。」吉祥抬起秀臉,扯開一抹淡淡的微笑。
聽見「京城」兩個字,夔母突然呆呆愣住,彷彿瞬間墜入一團夢境裡,整個人迷迷茫茫的。
「怎麼了?」她不解地傾身。
夔母漸漸回過神來,幽幽歎了口氣,「我在想,真巧,我未來兒媳婦也住在京城裡,她名字裡也有個『吉』字,叫做惠吉祥。」
「哦。」吉祥不曉得該說什麼,只好低應著。
夔母偏頭想了想,忽然又問:「對了,你聽說過京城有個惠家嗎?他家專門引進一些海外進來的稀有番貨,在城裡最熱鬧的地方有間佔地不小的鋪子,叫做惠源堂。」
吉祥莞爾。「我知道啊,他們的貨色,聽說在京城裡氏一等一的。」
夔母聞言精神一振,眼裡霎時燃起一道熱切的光彩。「對對,他們家夫人走得早,不曉得惠老爺現下身子怎麼樣?過得好不好?他生了三個女兒,最小的那個九時我兒媳婦了。」
「惠老爺……他很好,惠家生意向來不錯。」吉祥怯怯說著,美眸不覺定在夔母身上,久久移不開。
夔山的母親對惠家似乎懷有很深的感情,聽說她年輕時受過母親的恩惠,兩人如親姊妹一般……
細節她不清楚,但母親走了那麼久,這些都是陳年往事了,兩家人十幾年不見,她卻還記掛著他們呢!
「那他們三個女兒呢?你聽說過嗎?」
「她們……都過得很好,大女兒嫁給青梅竹馬的表格,也是做生意的;二女兒嫁了狀元郎,現在是無憂無慮的官夫人;小女兒嘛……因為惠家沒有男丁,她便學著打理惠源堂的生意,好像打算將來繼承家業。」說到自個兒,眼眶驀地發熱,嚇得吉祥趕緊別開臉。
幸好夔母沒注意她的異樣,緊緊抿著唇,又墜入自己的迷夢裡。吉祥忽然對她感到非常好奇,她年輕時,肯定是個閉月羞花的美人,歲月雖在她安詳的臉上留下刻痕,卻掩不住那曾有的光彩。
夔山和她的母親,都是生性簡樸的人,住得普通,吃得也普通,不大不小的宅院,前後庭院處處植滿菜蔬,夔母每天醒來,就是照顧身邊這些花花草草,粗重的活兒有夔山幫忙。
她話不多,也不常笑,但柔和的臉容並不顯得刻薄,年級雖然大了,行至之間卻有一種嫻靜的優雅,和……一股化不開的愁。彷彿看到自己老年的模樣,吉祥自嘲地笑笑。這麼一想,她和夔母之間忽然顯得份外親近。
「夫人,您還好嗎?」吉祥見她好像還沉淪在夢裡,想到自個兒也常常這樣,怕她越陷越深,便想將她拉出來。
夔母恍若未聞,失落地喃道:「早該去迎娶了,究竟鬧什麼脾氣……」
「嗯?」吉祥詫異地屏住呼吸,心中一動。早該?
「沒什麼、沒事兒……」夔母終於回過神,笑了笑又拍拍自己的臉頰。看著桌上的菜豆已經都弄好了,便起身對吉祥微笑,「辛苦你了,你是客人,還叫你幫忙剝豆子。」
「我怎麼是客人呢?」吉祥真誠地綻開笑容,「多虧夔捕頭救了我,怎麼報答都嫌不夠,剝剝豆子算得了什麼,若還有什麼能幫忙的,您千萬別客氣。」夔母仔細瞧著她,溫柔慈目目光充滿了讚許。「你真是個好姑娘,將來誰娶了你,是他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