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花玉脂粉想必十分名貴,妾身本無福消受,」纖櫻機敏地插話,「不過若真留下傷痕,傳揚出去,怕是對坤老闆不大好吧?」
眾人一怔,沒料到她突發此言,皆轉頭望向她。
見狀,她微笑續道:「坤老闆的功底世人皆知,聽聞從未失手過吧,今天怎麼就忽然走了神了?若是傳揚出去,還有誰敢請坤老闆到家中唱堂會,也會毀了坤老闆這些年建立起來的名聲吧……」
她這話雖是對曉喻坤說的,卻句句針對喬雨珂。
沒錯,喬雨珂若是想保全情郎,勢必得向蘇品墨低頭。曉喻坤癡情至此,喬雨珂應該不會不顧他吧?
「是啊,」蘇品墨笑著幫腔,「夫人,你就可憐可憐坤老闆吧,梨園行這碗飯不好吃,別斷了他的生路啊。」
喬雨珂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抬頭望著曉喻坤,曉喻坤強忍著別過臉去,佯裝與她不熟,不露半點兒情緒。
「相公與妹妹這一唱一和的,我不答應看來是不行了。」終於,她咬牙切齒地表示,「也罷,一些藥粉罷了,叫人去我屋裡取吧!」
「多謝姊姊。」纖櫻盈盈一拜,「這份見面禮送得實在,比送那金銀玉飾強得多了。」
喬雨珂此刻目光煙亮,指不定連想殺了她的心都有。
纖櫻忽然有些不忍。她生平從未如此刁難過一名女子,若非為了報恩,她怎麼能學來如此尖酸刻薄之語?
可是,這道路既然走了,就得走下去……她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藥我親自去取吧。」蘇品墨雪上加霜地說:「纖櫻,你等著,一會兒回來,我再親自替你敷上。」
「多謝爺。」纖櫻微笑。
喬雨珂已經氣得全身發抖,站都站不穩了。
有時候,她真看不明白,喬雨珂與蘇品墨之間既然跟仇人似的,為何此刻的模樣倒像在吃醋?
蘇品墨也有些奇怪,若想休妻,用什麼法子不好,偏偏以納妾來激怒對方……這無論怎麼看,都無法理解。
總之,這對夫妻的關係古怪得很,她總覺得,事情並非如他倆表面上說的那般簡單。
蘇品墨當然沒有親自替她敷藥,而是派了個叫小萍的丫鬟專門伺候她。
不過,他倒也沒有走遠,敷藥的時候,他就站在紗簾外,叮囑小萍先洗淨方才上的金創藥和血水,方可再用藥。
「可疼嗎?」他在簾外擔心地問。
「不疼……」然而纖櫻才剛回答完,洗濯傷口時的刺痛感,讓她忍不住嘶了一聲。
聞聲,蘇品墨調笑道:「看你還敢扯謊。」
「爺可有什麼辦法能止疼嗎?」她反問。
「不如……」他思忖片刻,「我唱首曲子給你聽吧?」
纖櫻一怔,「聽曲跟止疼,有什麼關係嗎?」
「你聽了便知道了。」他不答。
她還感到迷惑,他已經在簾外唱了起來,這一唱,她還真笑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想不到,他堂堂英俊公子,卻有一副不著調的嗓子,簡簡單單一首曲兒,連農夫都能唱好吧?他卻唱得七零八落,讓人聽了心裡七上八下,像蕩鞦韆一般驚險,到最後,不笑都不成了。
呵呵,真難為他了,為了給她止痛,想出這麼一個奇招,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待到回過神來,傷口已經包紮完畢,留下瓊花玉脂粉的清涼,還散發出一股芬芳,有如晨花清新。
纖櫻忽然感到,蘇品墨原來是如此純善之人。他本不欠她什麼,就一樁買賣而已,但他卻寧可自己出糗,也要給她安慰,可見,宅心仁厚。
隔著簾子,她只能看到他淡淡的身影,他那般緊繃地站著,連坐也不肯坐,等她傷口包紮妥當了,身形才似稍稍放鬆,可見,心中是真的牽掛。
對於幾近陌生人的她,他能如此關懷,實在難能可貴。
心下微動,恍如一池春水在太陽底下明晃晃的,而池畔,生著荷花的馨香……
「纖櫻,你早些歇息吧。」他最後道,「明兒個我再來看你。」
她掀簾而出,微勾起唇說:「依稀記得,爺似乎提過今晚有好戲要邀妾身一起看的?」
「你倒記性好,」他笑,「本是如此,但你現在受了傷,還是早些歇著吧。」
「妾身本無大礙,」纖櫻輕道,「現下又睡不著,不如跟去看看吧。」
「為何這般好奇?」他尋味地看著她。
「妾身想盡快瞭解府中的一切、瞭解爺的一切,如此才更能助爺一臂之力。」她坦言答。
蘇品墨看著她的眼神忽然變得無比柔和,彷彿感念於她方才說的這番話。
「跟去瞧可以,」他終於應允,「不過你得保證不會害怕。」
「究竟是什麼東西這麼神秘?」纖櫻越發好奇了。
「你也知道,我的妹子品煙當年意外去世,家母因此一病不起,」一提起這件事,蘇品墨的臉色抹上幾分哀愁,不過稍縱即逝。「可奇怪的是,每逢月圓之夜,家母都說……品煙回來看過她。」
「怎麼可能?」她難掩詫異地瞪大眼睛。
「對啊,怎麼可能。」蘇品墨的表情也顯得有些無奈,「府裡這些年來也傳得厲害,都說是品煙的鬼魂。」
「鬼魂?」纖櫻一怔。
「你不怕鬼吧?」他淺笑。
「怕鬼要先相信有鬼,」她聳聳肩,「可惜妾身自幼就不信這世上有鬼。」
「不錯,」他頷首,「我也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
「那麼爺認為那是什麼?」
「若非鬼,即人為。」蘇品墨凝眉,表情變得嚴肅,「不過到目前為止,我還是想不出來到底是何人所為、目的為何?」
「妾身跟爺去看個清楚。」纖櫻篤定道,「凡事有果必有因,妾身會隨爺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弄個明白。」
他點頭,上前牽住她的手,領著她往房外走去。
這一刻,彷彿她是他最信任的人,就算只是種美好的幻覺,她也喜歡。
入府這些天,纖櫻還沒到過蘇夫人的屋子。
蘇夫人獨居南廂,聽聞是府裡最美麗的院落。一見之下,果然不錯,彷彿世外桃源,砌得小橋流水,陪伴月下花樹妖嬈。
「我們先在這裡等等,」蘇品墨帶著她躲在假山後面,「看看今晚會發生什麼事。」
夜色清明,月光顯得無比柔和,照得他俊朗的臉龐彷彿也添了一輪華彩。纖櫻忽然覺得,就算這樣默默無語、並肩站在一起,也是一種享受。
他看著她,靜靜地微笑,輕聲道:「怪無聊的吧?」
纖櫻立刻搖頭,「一個人待在房中也是無聊,還不如陪陪爺。」
「你這丫頭怪會說話的。」蘇品墨又笑,思忖片刻後,彷彿想到了什麼,用眼神示意她看向假山石上。
這一看,她隨即驚奇地瞪大眼睛,只見石上忽然出現了一隻小狗的影子,接著又幻化成了老鷹、兔子、魚兒等各式小動物,皆活潑好動,可愛至極。
她自問看過不少跑江湖的玩過這一招,但都不如他比劃得細緻。
想來他是怕她無聊,才會如此逗她開心吧?
其實,他不必如此……真的不必……她這樣一個人,何必為了她費心神?
纖櫻忽然很想把這一刻保存下來,裝在琉璃瓶子裡,日後無聊的時候拿出來再細細回味一番。
從小到大,都沒人這樣費力地逗她開心,父母姊姊皆與她疏離,師父又那般嚴厲,她還是第一次嘗到被寵愛的滋味。
就算再堅強,她也只是一個小女孩,她的確貪戀這種滋味……
「有人。」蘇品墨忽然收回手,低聲道。
纖櫻往月色深幽處望去,真見一抹人影倏忽飄浮在空中,淡淡的,靈動如魅。
「你在這兒等著,我跟去瞧瞧。」他對她小聲吩咐。
見她微頷首,蘇品墨立刻施展輕功,追上那抹淡影。
可以確定,那是人,而非鬼,且此人腳下功夫了得,似踏水凌波,在江湖高手中亦是罕見。
難怪會被誤以為蘇品煙的魂魄回來了。
第3章(1)
「老夫人!老夫人!」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廂房內傳來順嬤嬤的驚呼聲,纖櫻顧不得許多,一個箭步衝向屋內,生怕發生什麼意外。
「煙兒——煙兒——」床榻上,蘇夫人仍舊神志不清,嘴裡喊著女兒的名字,掙扎著要爬起來。
「出什麼事了?」纖櫻焦急問道。
「方纔……小姐的鬼魂又出現了!」順嬤嬤瑟瑟發抖,「都怪老身不好,一個大意驚動了她……」
「爺呢?」蘇品墨不是一直跟著那抹淡影嗎?
「追出去了。」順嬤嬤使勁按住蘇夫人,「姨少奶奶,你快來幫幫忙,老夫人這下又要鬧騰了。」
纖櫻上前,緊緊握住蘇夫人的手,對方雙手冰涼,身子不斷動彈,怎麼按也按不住。
「通常這種時候,該怎樣安撫老夫人?」她急問道。
「若是少爺在,會給老夫人唱歌。」順嬤嬤連忙答。
「什麼歌?」
「一首歌謠。少爺和小姐小時候,老夫人常唱給他倆聽的,就連小姐的……鬼魂回來時,也會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