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塔拉袞痛嚎出聲。
阿朗騰蹲下身來,右手仍握著刀柄,一臉冷漠的問:「你也走不動了,也是個累贅,我得殺了你嗎?」
塔拉袞痛得冷汗直冒,又驚又懼的瞪著他,結結巴巴的說:「不……你不能……不能這麼做……」
「為什麼?」
「我是……我是五十夫長……我有戰功……是蒙古兵……」
聞言,他冷笑一聲:「不,你不是,你很清楚,我們或許已經不是奴隸,但從來就不是蒙古兵,一輩子都不會是,我們只是他們的狗。」
塔拉袞聽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現在,告訴我,我們要把這些傷兵抬上車嗎?還是要依你的意思,推入溝裡燒了?」
塔拉袞吞嚥著口水,抖顫的道:「把……把傷兵搬上車。」
他站起身來,順手將大刀拔起,這個動作讓塔拉袞痛得顫抖,汗水從他臉上滑落,但仍迅速壓住那被大刀穿透鮮血直冒的傷口。
阿朗騰看也沒看他一眼,只環顧四周眾人,淡漠的說:「你們聽見了,把傷兵搬上車。」
奴隸兵們鬆了口氣,紛紛上前幫忙。
啊啊迅速的來到她身前,那怪物卻出聲喝止了他。
「別幫那臭小鬼!她不需要幫忙!」
啊啊嚇了一跳,遲疑了一下,仍退到一旁,讓開來。
她出氣多入氣少的看著那怪物來到她面前,雙手環胸,叉開了雙腳,垂眼低頭的看著她命令。
「起來。」
她沒辦法,她全身都在痛,就連喘氣都痛。
可他重複了第二次,那語氣並不凶狠,但十分堅持。
「站起來。」
她痛苦的抬眼看他,看見他眼裡的堅決與些許的恐懼緊張。
那不是命令,是要求。
他眼徵瞇,太陽穴抽搐著,雙唇微抿,下顎緊繃。
就在這一瞬,她忽然明瞭,他知道了,早已知道。
她必須站起來,自己站起來,她不是傷兵,是傷兵就會被搬上板車,人們會想脫去她殘破的厚衣,擦藥救治,然後發現她不是男孩。
她設法以抖顫疼痛的雙手,顫巍巍撐起了自己,先是上半身,然後是下半身,她咬著牙、忍著痛,搖搖晃晃的、渾身是血的,在他面前站了起來。
「你可以走嗎?」他問。
這一句,很小聲。
她痛得連手指都在抖,但仍吞嚥著口水,點了下頭。
「看著我。」
她抬起眼,只覺一陣暈眩。
「別昏倒。」他看著她,意有所指的說:「你倒了,我不會扶你,沒有人會,明白嗎?」
她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不是她昏倒了真的沒有人會扶,而是若讓人扶了,就會發現她的身份。她能從侵襲傷口的冷風,察覺背上的厚衣被長鞭打破了,裡面用來綁胸的布條也是,如今它們只是掛在她身上而已。只要有人扶她,就有可能碰觸到她的身體,察覺她並非眾人以為的男孩。
若是發現她的身份,沒有人會挺身扞衛她、保護她。
剛才就沒有。
他們或許感激她,但每個人都怕死,在這種地方待久了,人都只會想到要先保護自己,她已經徹底瞭解明白,不懂得這麼做的人,都已經死了。
她不是笨蛋,她知道如果被發現她是女人,會發生什麼事。她聽過他們說著和女人有關的低俗話語。
對這些男人來說,她是一塊肉。
「明白嗎?」他再問一次。
她點頭。
「跟著我。」他說。
她再點頭。
見狀,他才轉身往前走。
他沒有回頭看她有沒有跟上,但他每隔一段距離會停下來交代某些人事情。她小心的跟上,每踏出一步,都能感覺雙臂和背上、腿上的鞭傷被扯動,滲出了血,即便覺得自己快要昏倒了,她仍拖著沉重的步伐,盡力跟在他身後。
豆大的汗珠從她額際滾落,血與汗浸濕了她的衣。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還能往前走,到了最後,她甚至抬不起眼,只能在越來越模糊的視線中,看著他染血的靴跟,意識恍惚的跟著。
突然間,那雙靴子不見了,她有些驚慌的費力抬眼搜尋,眼前的世界扭曲歪斜,但她看見了他,他停了下來,正和人說話,然後她瞅見那熟悉的破舊帳篷就在幾尺之外。
只要回到那兒就行了,就可以了。
她重新邁開像是千斤重的雙腳,耗盡所有的力氣往前。再幾步就好、再幾步就好,她可以的,她知道她辦得到。
可當她踏出下一步,卻再站不住腳,腿軟的往旁傾倒,失去了平衡。
不,她不能倒下來,不能在這裡,不能讓任何人扶她。
她慌亂的想著,試圖要抓住什麼,試圖要重新站穩,雙腳卻已無力,世界開始傾斜。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跌倒的那瞬間,怪物經過了她身旁,抓住了她的手臂。
「臭小鬼,動作快一點,別拖拖拉拉的!不要以為可以趁機偷懶!」他動作粗魯的扯抓著她,幾個大步將她一路往前拖進了帳篷裡,她腳步踉蹌的跟上,痛得淚水迸出眼眶,但她進到帳篷中了,而他在門簾還未垂下時,已鬆開了手,改環抱住她因為有皮腰帶保護而未受傷的腰,將她更加往裡帶。
她一進門就軟腳,可他撐著她,將她帶進懷中。
門簾落下了,營帳,只有微光從縫中透進。
她喘著氣,無法阻止熱淚奔流。
「你做得很好。」他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很好。」
她抖得停不下來,因為疼痛而抖,因為鬆懈而抖,又因為顫抖而疼痛。
「我恨你……」她虛弱的說。
「很好,繼續保持下去。」他小心翼翼的將她抱了起來,放到氈毯上,「因為我不會因為你恨我就死掉。」
他不知道這女人是如何撐過來的。
他一把剝去身上殘破染血的鎧甲,生了火,拿來白酒,讓她趴躺著,脫去她過大的頭盔,拿刀直接割破她身上殘破的衣服,迅速但小心的褪去那些沾黏在她傷口上的布片,再以水清洗。
她的背部慘不忍睹,就連清水滑過都讓她痛得簌簌顫抖,宛若風中落葉,當他洗去那些血水,那些皮開肉綻的鞭傷一條條顯露出來。
讓他驚愕的是,她背上竟然有支斷掉的箭頭,就插在她的右肩上,若非她的肩胛骨擋住了它,那鐵箭頭會直接穿透她的胸。
「吸氣。」他說。
她照做,他在同時一口氣將它拔了出來。
她渾身一震,痛得昂首悶哼一聲。
「別叫出來。」他啞聲警告她。
他迅速拿白酒倒在她後肩箭傷上沖洗,酒水帶來更劇烈的刺激,她咬緊牙關,握緊曲在臉旁的拳頭,淚水再度奪他將那冒出鮮血的傷口壓住,幫她坐起來,讓她靠在他肩頭身上。
「你的傷口太大。」他動作輕柔的將她鬆脫的發抓到她身前,告訴她:「不可能靠壓迫穴道及傷口就能止血。」
「我……知道……」
她牙打顫、唇輕抖,一張小臉白得嚇人,就連骯髒的泥灰都遮不住她失去血色的蒼白。
他想她確實知道,他抽出腰間乾淨的匕首,放到火上燒烤。
「我叫你不准閉眼,注意看,你把眼睛閉起來了。」她是閉了,黑色的鞭,打在身上很痛,太痛了。
她很害怕,所以閉了眼。
「我以為……你指的是箭矢……」她虛弱的蠕動雙唇,說:「不是……不是鞭……」她幾乎聽不見自己的強辯,但他聽見了。
「你不應該蠢到以為塔拉袞不是敵人。」
意識雖然恍惚,很奇怪的是,她竟然知道他在做什麼,她看著他燒那把匕首,燒紅它需要一點時間,而他的責備,只是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你才……才是我的敵人……」
「我是。」他說著,將她的腦袋壓在肩頭上,告訴她:「但奴隸沒有朋友,只有敵人。」
她沒有辯駁,她感覺到他深吸口氣,看見他握緊了放在火上燒烤的匕首。
「太痛就別硬撐,你可以昏過去,我不喜歡沒反應的女人,要上你也會等到你清醒過來。」
他的話語粗俗且下流,但確實的激起了一些火氣,下一瞬,他挪開在她肩背傷口上的手,將燒紅的刀尖壓上她的箭傷,燒灼那個過大的傷口。
那好痛,好痛好痛——
時間越久,疼痛越深越劇烈,像要穿透她的身體一般。
不要不要,快停下來,快把那東西拿開!
她吸氣、吸氣、再吸氣,緊揪著他染血的衣襟,痛得幾乎慘叫出聲,但他沒有將刀尖移開。
她想尖叫,想推開他,毆打他,但殘存的理智讓她強忍著沒叫出來,她一口咬住了他的肩頭。
她咬得很用力,貝齒狠狠的陷入他的皮膚中,咬出了血。
男人沒推開她,她能感覺她的淚水滑落他的肩頭,能聽到她被悶住的哀號,能感覺到那穿透她全身的痛。
人肉燒焦的氣味充塞空氣中,讓人聞之欲嘔。
他習慣了燒灼自己的傷口,這是止血最快的方法,他還以為他早習慣了這個味道,可她細皮嫩肉的,和他不一樣,和帳外那些奴隸兵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