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略挑眉,放下棠四草。
「喂,我說你這丫頭換了綾羅綢緞是體面不少,可怎麼還是這麼容易觸別人霉頭……」他突然把話打住,像是察覺什麼般把棠四草從頭看到腳,然後揚眉笑得很老奸。「剛剛我沒注意,只以為是哪個笨蛋想穿紅衣尋死當厲鬼,可我現在仔細看……嘖嘖嘖嘖,這好像不是普通的紅衣裳呀。」
那抹大紅,還有衣眼上繡著的鳳凰圖案,若是再加上一頂鳳冠的話……
「快!去那裡搜!」
「你們後面的快點跟上來!」
男人的吆喝聲驀然嘹亮大起,聽這聲響,該是在附近。
棠四草聽到那聲粗喊驀地僵住身軀,二話不說地扳過司徒沄玥的身子面向前頭,自己則是緊貼在他背後。
「喂,你幹什麼你——」
「等會兒有人問起我就說不知道!」她迅速交代,然後後住裙衣、僵直身軀,活像根木頭人。
搞什麼鬼呀真是……
司徒沄玥覺得自己似是捲進什麼麻煩裡,他正想回頭問個清楚,前方就蹦出幾名壯漢,他們個個氣喘如牛,似是追了好一段路。
其中一名壯漢發現司徒沄玥和蘇意淮,開口就問:「欸,小子——好疼!你打我做啥?」
「混蛋!這人哪是你可以隨便喊的?他是司徒公子哪!」另一名年長壯漢臭罵道,端著笑臉向司徒沄玥陪不是。「望司徒公子莫見怪,小伙子總是毛躁點……」
司徒沄玥擺出那張專門應付用的英氣俊笑,搖搖頭,「沒關係,我不會放在心上。」不過會在他黑名單上寫著一筆。
「呵呵呵,甚好甚好……啊,司徒公子,請問你有沒有瞧見一名姑娘?」
「姑娘?怎生的姑娘?」
「穿著大紅嫁衣,臉有些圓,個子嬌小的姑娘。」
躲在後頭的棠四草輕顫,與她背貼背的司徒沄玥輕易就察覺到她的異樣。
他笑著伸手朝一方指去。「巧得很,方才就往那裡跑……啊,等等,請問發生什麼事了?」他及時喊住正要去尋人的壯漢。
提到此事,壯漢臉上隨即浮出怒意。
「哼,那名姑娘今天要嫁進馮家,可就在咱們迎親隊正要接她去馮府拜堂時,她竟然逃跑了。」
「逃、逃跑?!」蘇意淮掩嘴驚呼,司徒沄玥就沒這麼大驚小怪,相反的還掛著詭異燦笑。
「原來是逃、婚、哪。」
壯漢盯著司徒沄玥的笑顏,不知他特地加重某兩字的語氣是要說給誰聽。
「司徒公子、蘇姑娘,咱們就不多說了,多謝兩位指點。」
壯漢向兩人道謝後,便率領夥伴繼續往前追去,十幾人轟轟動動地奔過他們眼前,最後只留塵煙飄揚,這地方又恢復到最初的平靜。
「你出來。」
想也知道他是喊誰,棠四草慢吞吞地從他背後走出。
「你還挺大膽嘛,逃婚?」真是人不可貌相。
蘇意淮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姑娘,婚姻不是兒戲——」
「可若是要你嫁給一個不愛的人,你甘願嗎?」棠四草堅定的眼神直望著她。
棠四草這堅毅神態讓蘇意淮頓時間不知說什麼,她錯愕地看向司徒沄玥,卻發現他正揚眉笑覷她,似是告訴她——這小姑娘比你還懂事。
蘇意淮臉色緋紅的瞋他一眼。
司徒沄玥則伸臂勾住棠四草的肩走到旁邊。
「很好,小丫頭,你這句話實在深得我心,我幫你。」
唉,這到底還是命啊,他天生是來幫人逃婚的嗎?像是想起什麼值得令人玩味再三的陳年舊事,司徒沄玥原本笑得很狐狸的臉,頓時柔化不少。
「幫?怎麼幫?」
這話問到重點了,司徒沄玥鬆手放開她,擰眉看著她片刻。
「你把外袍脫下來給我。」他向她攤掌,她則脫下大紅紗袍交到他手上。「好,現在你快點跑,自己當心點。」
棠四草頷首,轉身便跑,可跑沒幾步她又停下來,回頭看著他們倆,「姑娘、公子!」
「嗯?」
她漾著笑道:「謝謝你們。」再次向兩人點頭致意後,她才回首快步奔去。
她朝自己選擇的路邁開大步,毫無半點遲疑。
蘇意淮瞅著她跑遠的身影,心裡實有不少欽佩之意。
「那小姑娘勇氣真大……」她們之間做比較,小姑娘的作為可真是大膽多了。「沄玥,你要怎麼幫?」
司徒沄玥牽著她的手,笑得很神秘地拉著她走。
「跟我來。」
他們抄著裡坊間的小道,迂迴曲折,終於來到一座池塘邊。
蘇意淮站在柳樹邊,疑惑地看著司徒沄玥趁著四下無人的時候,伸手攀下最長的柳枝,勾住那件大紅袍,然後蕩啊蕩的再奮力甩出去,大紅紗袍隨即飄落到池中。
「好啦。」司徒沄玥將柳條折斷,扔入附近水缸中,拍去手上的灰塵。「來,意淮,跟我一起喊。」
「喊什麼?」
只見司徒沄玥深吸口氣,兩手擱在嘴邊,然後放聲大喝——
「不好啦——新、娘、子、跳、水、自、殺、啦——」
第十一章
不知怎麼回事,她這逃跑計畫似乎愈來愈暢行無阻。
她方纔還要東躲西藏的,隱身樹後盯著那些追查她下落的迎親人馬到處尋問路人,突地,一名華樓姑娘從對街跑來,緊張的不知和男人們說些什麼,就見他們一臉吃驚,然後尾隨姑娘火速沖走。
該不是那位俊公子幫她幫出效果了吧?
棠四草大悅,這下子她總算能光明正大的提裙在街上狂奔。
她就這樣一路衝回悅人客棧,當她見到熟悉的平民住家、攤販和熟人,她心裡狂喜,腳程也更加快速。
悅人客棧就在眼前,她火速衝去,腳才蹬進客棧門檻,頭一句話就是這麼說——
「我回來了!」
她回來了,她的家,這才是她真正的家啊?nbsp; 。?br />
客棧裡原本還是死氣沉沉,正在修理木桌的趙世熊十分沒勁地敲敲打打,可當他聽見屬於棠四草那雀躍呼聲時,他大感錯愕,手中的木錘鬆脫落地,牛眼不可思議地瞪著店門那抹纖瘦的大紅身影。
起初,他以為那是幻影,那個棠四草身穿大紅喜袍,笑臉紅紅,喘氣不休,一頭插著歪歪斜斜的金釵,手還拎著裙……
「小四草?!」
張廚娘的驚呼在趙世熊身後嚷起,他回過神,看著張廚娘狂喜地朝棠四草迎去,他才知這不是幻覺。
「張大娘,我好想你!」棠四草興奮地撲進這懷念的懷抱,臉還猛磨蹭幾下,見趙世熊快步朝她走過來,她轉而又朝他懷裡撲去。「趙叔,我也好想你!」
嗚,這才是當個爹該有的溫度啊,趙叔按在她背後的手,好暖好暖。
眼見心疼的小四草回來,趙世熊的眼再度湧出大把大把的淚。
「你這丫頭早上才走,現在卻跑回來了,不嫌麻煩嗎?」他粗聲叫嚷,可混著哭音,聽起來一點威脅性都沒有。
「趙叔如果嫌煩我立刻走……」她的手臂擁得好緊好緊。
聽她這話,趙世熊的哭勢更為滂沱,他用力地揣著棠四草在懷中。
「不嫌煩,一點也不……趙叔當你是自己女兒,有哪個當爹的會嫌棄女兒……」
兩人相擁,皆是哭得慘兮兮,一旁看著的張廚娘也是淚濕滿襟。
過了一會兒,棠四草才自趙世熊懷裡離開,伸手抹抹淚,急切的四處張望。
「趙叔,風大哥呢?」
平時風大哥都會在大廳裡幫著趙叔修整壞桌壞椅,怎麼現在她回來卻不見風大哥的身影?
「那臭小子從你離開那刻起就沒下樓了,敲門也不應。」說到鳳求凰,趙世熊表情也兇惡起來,他擺擺手,不想談他。
呿,一個大男人,喜歡的姑娘走了就把自己關在房裡不出門,又不吃東西,他當自己是活神仙哪?
棠四草抬頭看看二樓,轉眼便朝樓梯奔去。「我去找他!」
若真是如此,風大哥聽到她的聲音,定會很開心的出房迎接她。
追不及待見到鳳求凰望著她的俊秀驚容,棠四草笑得如春花艷放,她的心跳似鼓般劇烈地響在耳邊,跑這麼大段路,她不覺得累,甚至還有即將解脫的輕鬆。
菊閣十五號房緊掩的門扉就在眼前,她連敲門都省了,直接推開門就衝進去。
「風大哥!」她喜悅大呼,臉上堆著燦爛笑花。
然而房內沒有期待的俊容回首驚望她,更無人回應她的話,僅有寥落無聲的客房,迴繞著陣陣風音。
棠四草愣站在房門口好一陣子,她跨進房內,環視這間冷冷清清的客房。
床上被子是疊好的,尋常放在桌前的東西、衣物都不見了,而面對西方的窗子大敞,任由涼風灌入。
這怎麼看都像是人已離開的空房。
思及此,棠四草像是降入冬雪中嚴寒的冰湖,莫大驚恐直襲心頭。
她逃回來就是為了要見他呀,可是風大哥他……
一道低鳴,尖銳地劃過她的耳際。
棠四草認得那聲鳴音,她驚異地瞠圓雙目朝桌邊瞧去,就見一把劍擱放在桌上,它孤孤單單地躺在那兒,閃著銀光,似在呼喚誰發現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