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短腿、小短腿,這不太動聽的稱呼,卻只有他才會喊。
令他開心的是,每當他這麼喊著她時,她沒有不高興地回頭瞪他,反倒還笑嘻嘻地直朝他跑來。
「相對的,我也一樣。」他想起方纔她喊他的那三個字,只覺痛徹心扉。「當所有人都喊我鳳求凰,卻只有一個人喊我風大哥,我會很快的、馬上就想起某個呆呆傻傻又愛衝著我臉紅髮笑的丫頭。」
他聽到這聲稱呼,不假思索的便會想起棠四草這個人。
「西京裡,每個女人在我眼中的確都是一個樣……」他彷彿把什麼苦的東西嚼進口裡,吐出的字字句句,皆是苦。「但是……至少你不一樣。」
她不一樣。
因為在這個地方,唯有她會喊他「風大哥」。
可是離開以後,他四方遊蕩,某日自茫茫人海中回首望,也不會見到她的行蹤,在無法回頭的往後日子裡,因為失去她而變得孤單寂寞。
他無法帶她走,她的性子不適合生存在江湖的刀光血影中,也許在悅人客棧裡當她的店小二「小四草」,而不是他口裡的「小短腿」,才是讓她最安全的方法。
他得走……
原本緊握她小手的力道,漸漸鬆了。
他慶幸自己不是在她醒著時離去,不然他得面對哭得慘兮兮的小臉。
「再見,小短腿。」他苦澀的開口,萬分不捨的將手自她掌中抽離。
夜還長著,他得趁著無人知曉時收拾——
「風大哥……」
撩人心弦的哭音自身後幽幽傳來,這低柔泣喊拉住他的思緒,同時在他小指上也感到一股輕柔力道。
「風大哥……你留下,別走……」棠四草泣不成聲,蒼白小臉上爬滿淚水,哭得十分狼狽。
她的手緊緊握著他的小指不肯放,深怕一放他就走了。
鳳求凰傻怔著不動,他以為她已熟睡,才對她說出那些話。
他回首,驚愕地看著她哭慘的圓臉蛋。
「你……」不會是裝睡吧?!
「我以後一定天天喊你風大哥,照三餐當佛經喊,喊到你煩了我還是要喊,管你是誰,你只是我心裡的風大哥……」她哭得連鼻涕都流出來了。
當她知道他是鳳求凰時,她心中的大英雄也變了,變成西京裡每家姑娘嚷著、念著、掛著心的憧憬對象,不再只是她的唯一。
可方才聽他說,她才知道這三個字從她嘴巴裡喊出來是多重要。
「你這丫頭。」鳳求凰抽起袖子替她擦擦臉,無奈地歎息。「做什麼裝睡?」還偷聽他說話。
棠四草抽抽噎噎的,「我不知道怎麼跟鳳求凰說話,我只知道怎麼跟風大哥說話……」
他失笑,以指節輕敲她的額頭,聲音挺響的,看來這腦子還不是普通的空。
「不就同一個人嗎?」
「我聽完你的話才知道是同一個人啊……」嗚,原來她的風大哥沒變,真是感謝上蒼,老天憐她。
這丫頭是看他傷得不夠重,想害他憋笑憋出內傷是吧?
鳳求凰緊捂著嘴忍住笑,一笑這濃情蜜意的感覺就要毀了。
「風大哥的傷不要緊嗎?」棠四草看著他,伸出指輕觸他上揚的唇角,想起他挨吳連那掌後吐血的模樣,難免有些掛心。
唇角的觸碰很小心翼翼,鳳求凰吻了吻她撫過唇邊的指尖。「我沒事。」
他不想再聽到她說對不起,心裡怪難受的,比看見她哭得慘兮兮還要疼,扯心裂肺的那種。
「真的?」她有些狐疑,怕他只是為了安她的心所以說好聽話。
他笑著揉揉她的發頂,就當作是回答。
「那風大哥也不會走了嗎?」她的眼中藏有無限冀望。
鳳求凰挑眉瞅著她。
這次他乾脆躺在床上,伸臂越過她的傷處捉住她細瘦肩頭,將她攬進懷裡。
「風大哥保證,你睡醒後還是看得見我。」他拍拍她的肩,輕語道:「小短腿,若是想睡就睡,我看你眼皮像是幾斤重似的。」就這麼怕他偷跑?
聽他保證,棠四草喜孜孜地窩入他懷裡。
總覺得從前總是空空的心頭好像被填滿了什麼,有股安全感,還有很溫柔的包容。
有他在身邊,她才真正的感覺到什麼是歸屬。
「我保證,我會一直保護你。」
有風大哥在身邊,不管遇到多危險的事,她什麼都不怕了……
墜入夢鄉前,她聽到的是這句話,臉上帶著笑意入睡,久久不散。
鳳求凰瞅著她的睡顏,雖然臉色依舊蒼白,可她只要笑,他便放心許多。
看著她好些會兒,他才安然地與她擁眠,而她那微弱的指勁,就捉著他心房前的衣服。
客房內,即使兩人已沉沉睡去,柔情蜜意仍如糾絲般化不開。
客房外,幾個耳朵緊緊貼著門板偷聽房內動靜的人,卻是哭得眼淚鼻涕全糊在臉上。
「嗚……太感動,我太感動了……」
朱榮哭著從懷中掏出手巾擤鼻涕,小愣子拍拍他的肩,他遂把手巾往上遞。
「沒想到那個鳳求凰對小四草這麼用心,我們還當他是採花賊,真是太沒良心了我們……」小愣子抹抹兩行熱淚,把手帕遞給王燦。
「是啊,是啊,他剛才說的話實在、實在是……唔嗚嗚嗚嗚……我說不下去……」王燦用手巾擦擦淚臉,順便挖挖鼻屎,又傳給下一個人。
趙世熊也哭得很慘,他拿到手巾就是整張臉全抹遍。
他決定了,從今天開始他對那個姓風的……啊,不,現在也該改口了,總之,他會對他另眼相看。
畢竟這男人是真心誠意的對待小四草,他有什麼道理好阻止?
小四草,你的幸福,就是咱們的幸福啊——
第八章
經過那日混戰,悅人客棧井然有序的大廳現在已是一片狼藉,不是桌子缺了面就是椅子缺只腳,慘不忍睹。
老闆趙世熊領著哥兒們著手整修,男子漢做粗活是不麻煩,麻煩的是附近居民聽說鳳求凰住在悅人客棧裡,為睹其風采的閒人三天兩頭就來客棧裡吵吵鬧鬧。
「趙老闆,你就替我們報個聲嘛。」
「是啊是啊,大家都欽佩鳳大俠,引見一下又何妨?」
趙世熊怒得瞠目,他打著赤膊,手拿木板擋在客棧門前,一夫當關似的擋住這十七、八個死老百姓,怕閃個神就有人溜進客棧裡。
「老子都說他人已走啦!」他揮揮手,粗聲大罵。
開玩笑,若是鳳求凰在悅人客棧的事情傳開,全西京的姑娘恐怕都要擠到他這個小地方,如此光修理門檻就要賠本,還讓不讓人賺錢?
「趙老闆,你不能這樣啊,我們只是想跟他道聲謝。」
「我就說他人已經滾了、走了,搞不好現在在城郊跟那些搶劍的人鬥個三百回合就快嗝屁了,你們難不成全是聾子嗎?!」
「喂,我說你這只熊怎麼——」
砰!
死老百姓們驀地倒抽口氣,睜圓眼,冷汗浹背,見趙世熊發瘋似地把手上那塊一寸厚木板以鐵頭擊破,啪啦個兩聲木板斷成兩截。
「誰再嚷嚷的?啊?」趙世熊的熊性發威,瞪著牛眼彷若會噴火。
死老百姓們登時噤若寒蟬,在他的威脅下他們猛搖頭,緊接著就是一窩蜂的逃跑,趙世熊遠望那群孬種粗聲咒罵,把破木板扔到地上。
他才抹抹頭,就見廳裡有名同樣打著赤賻的年輕男子修理方桌,嘴角還隱隱抽動著。
趙世熊一看,肝火又冒上來,當即怒指正在偷笑的鳳求凰。「笑什麼?!你個死娘娘腔,禍都你闖出來的!」
鳳求凰仍是笑著不回話,繼續敲敲打打,只是連連點頭應和。
寄人籬下,他得學著低頭不答腔,雖然他有些意外這只熊為何沒趕他走,且還放任他與棠四草接近。
「喂,你這什麼話?人家鳳公子都留下來幫忙了。」張廚娘從廚房裡拐出來,拿著茶水和一碗粥。
趙世熊哼個聲,用掛在脖子上的巾子抹抹汗,向張廚娘討碗茶來喝。
「老子我也沒說他不准走,干我屁事。」不過若是這娘娘腔走了,小四草哭得唏哩嘩啦那就干他的事了。
瞅著趙世熊咕嚕咕嚕地吞下大碗茶水,張廚娘啐笑,和這頭熊一同待在這間客棧也十餘年了,他口是心非的性子她老早就摸透。
捧著另一碗粥,張廚娘來到鳳求凰面前。「鳳公子,勞煩你替我送上樓給小四草。」
鳳求凰放下手中捶子,站起身將衣物穿妥後便接過碗與湯匙。
「小四草最近常嚷著悶想出去透氣,你就陪她聊幾句。」小兩口嘛,呵呵。張廚娘笑得曖昧,伸手拍拍他的肩,催促道:「好啦,上去上去。」
張廚娘的心意昭然若揭,鳳求凰受教地莞爾,說聲謝後便上樓。
上到二樓,拐個彎再走幾步路,很快便來到棠四草休憩的客房,他敲也不敲地直接推開門板。
「小短腿,風大哥給你送飯來了,今天好些沒——嗯?」
鳳求凰愣站在房中央,發現房裡一個人影也沒有。
他把碗放在桌上,在房裡兜圈子尋找棠四草的身影,最後走近床榻,他打量凌亂被褥許久,以掌撫過,床被上餘溫尚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