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副啞藥的效果還真好。」
寒蓮的面色似柔和的月光般皎潔,而她的眼神卻帶著無比的寒意,正低頭看著床上的昔日美人,頭上戴著一支珍珠步搖,長長的珠串因低頭而輕響,在花榮月眼前晃呀晃的,恰到好處的彰顯那烏黑濃密的髮絲和小巧精緻的臉蛋。
想到自己的頭髮因為疏於保養而變得枯黃,絕美的鵝蛋臉也因常年服藥又沒有活動而浮腫臘黃,不管一開始多麼用心照顧,一年多快兩年了,是神仙也會累,何況周嬤嬤這些陪嫁過來的人。
花榮月的一雙眼睛陡然露出凶光,表妹寒蓮,從小到大一直是她身後的一名影子少女,如今卻反過來以高高在上的目光睥睨著她。
影子怎麼可以取代正主兒!
花榮月的表情猙獰駭人,伸手便要抓花寒蓮的臉,可惜她永遠抓不到,只差一點點而已,氣得嘶啞大叫,「賤……賤人……你說……說什……啞……啞……」
第二十二章 善惡終有報(2)
這時周嬤嬤衝了進來,直奔床前擋在花榮月面前,不明白花榮月直拉她衣擺是想拉開她,以為花榮月是在向她求救,忙道:「世子妃別怕,有嬤嬤在這裡保護您!」不到兩年,她鬢髮灰白,樣子老了不止十歲,眉心的憂愁如同屋外陰暗的天色,晴朗不起來。「寒側妃想對我們世子妃做什麼?」她大聲質問。
「是周嬤嬤你想做什麼才對吧?」寒蓮悵然道:「你心裡比誰都清楚,我比世子爺更盼望姊姊多活幾十年。倒是你,每次都像防賊一樣防著我,就算想表達你對世子妃的忠心耿耿,也無須拿我作筏子吧!」
「老奴不敢,只是不敢有勞寒側妃。」
周嬤嬤始終抓不到寒蓮的錯處,但有幾次,寒蓮走後的那天夜裡,花榮月不停的拉肚子,臭氣沖天,她們得不停的更換床褥、替花榮月擦身換衣服,別說服侍的人,花榮月自已都被折騰得嚎哭不已,絲毫沒有尊嚴。
寒蓮平靜的臉上滿是漠然的神情,那眼神如同冷血的毒蛇望著自己的獵物。
周嬤嬤心裡直發抖,忘了從何時起,她很怕這位寒側妃,看著是最無害的柔弱女子,卻無聲無息的取代了花榮月的位置。
老天爺,寒蓮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周嬤嬤拉直喉嚨喊人,「人呢,凝珠、翠屏、瑤琴、尋芳……人都死到哪裡去了?寒側妃來了也不奉茶——」她不過去歇個覺,這些賤婢便開溜。
寒蓮慢悠悠地走回太師椅上坐著,寇准每個月來探望髮妻,也坐這張椅子,不會再上前一步。想到這兒,她歎息道:「看吧,我常常來,姊姊尚且被人慢待,我若不來……唉,寧國公於我有撫養之恩,如今姊姊臥病在床,我多看顧些,也是回報寧國公和姊姊的恩情。」
掌上明珠半癱在床上,寧國公總該知道痛了吧?你女兒縱馬踩死人,用一百兩銀子解決三條人命,別人家破人亡你不心痛,輪到自己的女兒又如何?很後悔當年沒宰了胭脂吧!那就讓你活著一天便心痛一天吧!
瑤琴端茶進來,昔日的佳人被折騰得面如槁木,尋芳也常常稱病不來。這美人是需要嬌養的,一旦當放山雞來養,玉手變鴨掌便再也清高不起來。
「有件喜事,瑤琴聽了肯定高興。」寒蓮一副波瀾不興的閒散姿態,聲音也淡淡的,「你昔年舊主,靜王爺已被皇上冊立為太子!可惜了靜王妃,去年突然暴病身亡,沒有福氣母儀天下。」
瑤琴不知該哭該笑,就算她仍在靜王府當樂伎,靜王做了太子,又與她有什麼相干?雞犬升天,那是男人的事。
「靜王妃薨了?」瑤琴不敢置信。
「嗯,真是紅顏薄命。」寒蓮眼底有股幽冷的光芒,問道:「你進門時獻上的兩盒玉面膏,塗了對肌膚很好,但你可曉得,裡面摻了一味寒星草,會使人無法受孕。」
瑤琴目瞪口呆,驚慌搖頭,「奴……奴婢不知。」
花榮月「啊、啊」的叫,周嬤嬤忙安撫她。
寒蓮淡淡扯唇,「靜王妃一直生不出嫡子,如今看來,也是遭人算計的可憐人。」她揮了揮手,瑤琴一臉惘然的走出去。
周嬤嬤面色不善,「寒側妃既然知道玉面膏有問題,為何不阻止世子妃用?」
寒蓮臉上的表情十分冷淡,慢慢道:「我為什麼要阻止?姊姊不想替世子爺生孩子,所以自己服下了絕子湯不是嗎?」
「你不要胡亂造謠!」
「我從來不說姊姊一句壞話,又怎會造謠?明明是姊姊這麼告訴世子爺的。」
「世子妃沒有……」周嬤嬤突然想到世子和世子妃那一次的爭吵,原來世子真心誤會了,但,如今再解釋也晚了,世子妃現在這模樣,她再憤憤不平也無用。
花榮月的目光如刀,像要砍在寒蓮身上,「是你搶……搶走我的……」
寒蓮完全不在意,一雙貌似清澈無辜的眼,含著多少的蔑視和恨意。
「姊姊如今這副模樣能怪誰?只能怪你自己。」她的嗓音輕柔卻如寒雪凝冰,「記得不?元徽二十八年的春天,姊姊騎著胭脂上街,縱馬踩死了一名貨郎,那名貨郎有個懷孕的妻子,挺著大肚子抓住你想討一個公道,你不但推倒了孕婦,還打了她兩鞭子,然後揚長而去。
「那婦人身下流血被抬回家裡,小產了,人也亡故,一屍兩命,加上枉死馬蹄下的貨郎,總共三條人命,就因為姊姊的縱馬狂奔,三條人命沒了,一個家庭毀了。姊姊,可還記得?午夜夢迴,可曾內疚後悔過一次?」
周嬤嬤如遭雷擊,不由自主退到一旁轉身去看花榮月的表情。
花榮月憤怒地兩手揮舞著,咬牙切齒道:「賠銀子了……賤民……賤命……」
寒蓮目光如電,緊緊盯著花榮月那張毫無悔意的臉,勾起了唇角。「看姊姊這樣子,我忽然安心了。」不管我在你身上做過什麼手腳,你都不冤!
周嬤嬤責備道:「寒側妃,你不該提起這些事來嚇唬世子妃,那時你總待在暖香院裡深居簡出,從哪兒聽來這些加油添醋的話?」
「三條人命只值一百兩銀子,寧國公真是慷慨大方。至於有沒有加油添醋?寧國公應該心理有數,姊姊不會說不知道吧!」寒蓮的心窩微微一揪,可憐早已麻木不知痛。「賤民,賤命,姊姊說得太好了,很誠實,當然也不屑知道那一家人姓韓,兵部韓侍郎的韓。韓貨郎家裡還有一位七歲的女兒,家破人亡之後,堂叔收走了一百兩銀子,帶她返鄉的途中,卻把小姑娘賣入了青樓。」
周嬤嬤垂下眸,心神震盪。
花榮月完全呆住了,這種事她怎麼會知道?或者該說,就算知道了她也不在乎。
一陣詭異的沉默之後——
「姊姊,我真心喜歡來探望您,可知為何?」寒蓮的聲音非常的溫柔,帶著一種蠱惑人的力量,讓人不禁凝望著、傾聽著。「安慶王府這麼大,只有來這兒,怡林雅軒,我可以不必「賣笑」了。」
周嬤嬤詫異的抬眸。
花榮月目光灼灼的盯著她,不明所以。
寒蓮沒有解釋什麼,起身微微朝床上的人屈膝告退,轉身朝外走,聲音很輕很輕的傳來,「對了,那位小姑娘的名字,也叫韓蓮!」
終曲 最後的最後
元徽三十七年,秋,九皇子靜王,冊立為太子。
元徽三十九年,夏,帝崩,太子登基,改元宣明。
宣明八年,安慶王病倒,安慶王妃作主,讓十六歲的長孫寇昭元娶親沖喜。翌年,安慶王歿,寇准繼任安慶王,請立寇昭元為世子,妻郭氏為世子妃。
宣明十年,纏綿病榻多年的安慶王妃花榮月,終於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寇准為父守制三年,重新上朝,請旨將為他生兒育女的側妃寒蓮扶正,宣明帝准奏,寒蓮封超一品安慶王妃。
王妃也好,側妃也罷,寒蓮一直是個富貴閒人,王府的中饋在郭氏進門後便一直由她操持著,即使寒蓮被扶正為安慶王妃,郭氏將對牌與帳冊奉上,寒蓮也婉拒了。
「我可不想傷這個腦筋。」
即便如此,世子妃郭氏對這位正牌婆婆也不敢有半分慢待,公公的四名子女全由一母所生,公公也有侍妾,但無人生養,也沒有聽說誰比較受寵,在郭氏看來,公公的侍妾好比庫房裡的花瓶,每家都有,但主人常常忘了它們的存在。
成親之前,郭氏受娘家母親嚴厲的指導,安慶王府的家務事比別家都特殊,但人口相對單純,無異母子女,所以娘親悄悄告誡她,這位寒側妃絕非等閒人物,單看她十多年來對待臥病在床的花榮月一直敬重厚待,謙恭的態度始終如一便可知,此人若非菩薩轉世,便是能忍人所不能忍的狠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