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像一道道的題目,唯有勇往直前,一一解除,才會順心暢意。」黎慕華在紙上寫下。
「題目?」陸茵雅不懂,難道婆婆要她勇往直前,一一解除橫在眼前障礙,衝到壢熙跟前?望住婆婆睿智的雙眼,她不理解她想表達什麼。
「你說漫漫長日,不曉得該怎麼打發時間,與其和那些沒腦子的女人鬥心機,不如我來教你解題?」黎慕華提筆解釋道。他但願在解開一道道題目同時,她也能一層層解開自己的真心意。
「聽起來似乎挺有趣的。」陸茵雅勾出真心笑容。
於是黎慕華開始在紙上布出第一道題——「某天,王爺得到一塊稀世古玉,聘工匠做成玉鐲子,想送給府裡妻妾,為增加情趣,王爺準備三個錦盒,把鐲子藏在其中一個盒子裡面,並且在盒子外頭各貼一張紙條,倘若誰找出正確答案,便能得到鐲子。
「甲盒上的紙條寫著:玉鐲子在我這裡。
「乙盒上貼著:玉鐲子不在我這裡。
「丙盒上寫:玉鐲子不在甲盒裡面。
「這三張紙條當中只有一張寫的是實話,你猜得出來,玉鐲子藏在哪個盒子裡嗎?」陸茵雅拿起筆,細思。
「倘若鐲子在甲盒,甲乙兩張紙條都是實話,所以甲盒是錯的;若玉鐲在乙盒,那麼只有丙是真話;若鐲子在丙盒,那麼乙丙寫的都是真話,所以說,鐲子在乙盒裡。我說得對嗎?」解出答案了,她得意揚眉,笑問婆婆。
黎慕華用力拍手,拍得她含羞帶怯、小臉紅透。
他提筆寫下,「答對了,你很聰明,可以得到王爺的禮物,你猜,如果是塗詩詩——她會猜出來嗎?」陸茵雅認真想了下,搖頭。「依她的脾氣,肯定連猜都不猜,若是王爺逼急,約莫會隨便指個盒子了事吧。」
「若是指錯盒子呢?」
「磨唄,磨得王爺投降,鐲子自然還是她的。」
「原來王爺那麼膚淺,只寵愛草包。」草包?形容得真好,陸茵雅眉開眼笑,原來道人壞話,挺好玩的。
她說道:「那個草包很會跳舞呢。」
「又如何,婆婆陪你學跳舞,就不信以你的腦袋,會贏不了草包夫人。」
「現在才學哪來得及?別忘了,我可是被栽培要當皇后的,連跳舞那種彫蟲小技還得臨時抱佛腳,會惹人笑話。」
「你會跳舞?不是說大話吧?」他想像不出雅雅跳舞的模樣。
「婆婆要看嗎?」
「當然要,不過不是今日,你得休息了,改天再讓老婆子開開眼界。」他望著她臉上露出的疲態,逛一天大街,是該累了。
「嗯,改日定跳舞給婆婆看,但婆婆——我還不想休息,再出幾道題目吧,玩那個,比勾心鬥角有趣得多。」兩人相視一笑,黎慕華細望向她的眉宇,很好,那絲陰鬱暫時解除。
他在心底暗自承諾,不管雅雅身處怎樣的逆境,終有一天,他要除盡她眉宇間的陰霾。
第四章 圖謀
正紅色的綾羅竹葉裙外,綴著一層金色嵌銀絲軟紗,領間衣袖處繡滿團花,腰際繫著一條金黃色鳳凰玉帶,那玉帶垂至膝間,每個挪動,便會發出清脆聲響。
她梳著繁複的百花髻,滿頭珠釵,一柄平展纖絲鏤空金鳳,一對祥雲半月鑲寶象牙梳,加上烘雲托月如意簪及日月恆升累絲金步搖,將她整個人烘托得端莊高貴。
她的耳垂上戴了對翡翠蝴蝶珍珠墜,右手無名指上戴著白玉戒,左手食指上還有枚紫金蘭形花戒,再加上腕間的雕花金釧,環珮叮噹,華美瑰麗,雍容別緻。
她是韋氏,當今大燕朝的皇后,鵝蛋臉、丹鳳眼,嘴角處凝著一絲冷漠精厲,教人不敢逼視。
偌大的東暖閣裡,只有她和一名宮女,空氣裡流動著淡淡的淒清,唉,高處不勝寒,別樣的繁華,自然伴有別樣的孤寂與苦痛,她,早就習慣。
金爐裡熏著龍涎香,那是皇帝御賜的,只有皇帝所居的壽永宮和她的清華宮才有。
早個二十年,她會相信一個男人送女人東西,代表的是喜愛、疼惜、看重——現在她已經不這樣想了,皇帝賜的東西越多,她越感心慌。有沒有聽過盛極而衰?誰曉得皇帝的敬重是出自真心,抑或是——苦笑,她對鏡理妝,手指緩緩撫上眼角細紋,再怎樣的繁華、旖旎,終究是紅顏已老。緩吐口氣,手輕輕滑過膝間的大紅裙,這個紅,讓她想起一個已經在記憶遺失許久的女子。
她曾經被封為夢妃,因擅舞深得皇上寵愛,皇上御賜她一襲大紅衣,凡是曉事知進退的女子都知該低調、妥善收藏,偏偏那是沒腦子的,竟把那身紅衣穿到她面前招搖。
當時,她還笑著稱讚夢妃,說她白皙的皮膚與那身大紅很相稱,可之後短短十數日,夢妃便犯下規矩,被送進冷宮。
可惜呵,那樣一個風華絕倫的女子——到死,都不曉得自己逆了皇后心中那根刺。
大紅,天底下女人都想要的顏色,她已穿在身上二十幾年,卻越穿越沉重,可再重,為家族、為自身,她都不能脫下,這是宮中女子的宿命。
「皇后娘娘,九皇子到。」身邊的宮裝女子在她耳邊輕聲提醒。
皇后偏頭望她一眼,明瞭地點點頭,起身離座、走往門邊。
東暖閣大門被推開,一方陽光傾灑在她身上,深吸一口後宮之中充滿權力鬥爭的空氣,擰柳眉,她戴起威儀端莊的面具。
走進正廳,一個頎長的身影背對她站立,那是九皇子壅熙,先太子儇熙離世後,她依從父伯之命,一手扶植起來的皇子。
聽見腳步聲,壅熙迅速轉身,在視線接觸到皇后同時,屈身問安。
皇后望他一眼,三角眼、倒斜眉,小鼻子、小嘴巴,沒有半分皇家氣度,微蹙眉,她不喜歡壅熙,這孩子和他母親長得太像,一臉的刻薄歹毒、無福之相,偏偏呵,他是韋氏一族的最後希望。
壅熙的親生母親雲嬪出自韋氏旁支,進了宮卻不為皇上喜愛,自小到大,他們母子倆在後宮,一路遭人嘲笑踐踏,別說那些年紀大的太監宮女,便是那些新進宮的年輕的宮嬪,也敢當面取笑他。
他在旁人的欺壓下長大,沒學到忍耐內斂,卻學會嫉妒尖酸和滿腹心機,他時刻在暗處尋人痛處,以便在最佳的時機點踢上一腳,讓人防不勝防。
直到儇熙死去,她的眼光才落到壅熙頭上,再不濟,他身子裡終是流著韋家人的血。
然而面對壅熙,她還是忍不住想起儇熙,兩人相較,簡直是雲泥之別。
儇熙那孩子英氣勃勃、丰神俊朗,聰明才智皆屬上乘,她花十幾年苦心栽培、嚴格教養,讓他成為所有皇子中最拔尖、最不可取代的。
誰知,人算敵不過天算,上蒼早早收了他,留下她滿腹遺憾。
儇熙不是她的親生兒子,他的母親是她身邊的宮女,仗著面貌姣美,不甘供人驅使,想盡辦法引得皇帝青睞,懷下龍子。
在後宮,有野心非壞事,但心存歹意,就不能容了。
那宮女為保自己腹中皇子地位,竟下藥打掉她腹中胎兒,導致她終生無法生育,她苦、她恨,可事已至此,能怎麼鬧?難不成要把自己鬧成瘋婦,被迫成為廢後,退守長門冷宮?
不,她只能咬牙忍下。
幸而上蒼有眼,宮女生產那夜大出血,太醫到時已經藥石罔效,她順理成章收下儇熙,為自己所養,她心知有人在背後暗道,是她除去宮女、奪人兒子,她不屑解釋,反正正紅在身,死的不過是區區一名宮女,誰能奈她何。
她曾經想過,自己會變成現在這樣寡情狠心的女子,儇熙的母親是否居功厥偉?
壅熙喜孜孜地走近皇后身旁,湊近她耳邊道:「母后,兒臣已經探聽到,大皇兄將送長壽酒和一對白虎給父皇當壽禮,有酒好成事,只要在酒裡做點手腳,還怕栽不了贓。」皇后暗歎,這樣的人才、這般的胸襟和心思,如何能成大事?與他相比,儇熙遠勝他太多,可憐韋氏,再無後起新秀。
「別妄動,壽辰上吃的喝的檢查甚嚴,即使你順利買通關節,你都能想到在酒中動手腳,壢熙豈會料想不到?」
「意思是,他必定派人嚴密看查?」他反口問。
皇后冷然一笑,這樣明顯的事還需人教?要拱這樣的人坐上東宮太子之位,得愁煞她多少白髮?
再看他一眼,她走近桌前,緩身坐下,宮女為她斟來新茶。
茶苦而寒,陰中之陰,最能降火,火為百病,火降則上清,只是它能消得了她心底長期鬱火?
「近來,書念得怎樣?」她放下茶盞,耐下性子問。
「兒臣、兒臣很用一番、心思。」見他結巴,她不想問了,這孩子腦袋不如儇熙,連壢熙的十分之一也比不上,成天不思上進,只想著耍心機,和他那個娘一模一樣,拱了他,榮耀了韋氏,那麼大燕呢?是否會因之衰敗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