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壢熙,你真的以為塵上皇位就可以事事順遂?不會的,不管身在何處,你都已經囚禁了自己的心,你不容許自己被任何人背棄同時,也不容許自己再愛,孩子,可不可以——不要讓自己那麼辛苦、那麼可憐。」壢熙沒答覆母妃,但他否認自己辛苦可憐。
他手中權力一天比一天大,他背後的勢力日漸強盛,終有一日,他可與整個韋氏相抗衡,世間多少人羨慕他的地位,嫉妒他的成就,若非如此,皇后和壅熙怎會以他為敵。
他不可憐,就算心因為楠楠殉葬而痛苦,他還是驕傲自負、高高在上的龍壢熙,就算他無父母一路扶持,他還是長成卓爾不凡、鶴立雞群的大將軍。這樣的他,不但不可憐,還偉大得讓人稱羨。
是,他絕對不可憐!緊握的拳頭浮上青筋,緊咬的牙關傳出細微的咯咯聲。
突地,謹言的話在耳邊縈迴——王妃說:因為王爺苦,小時候,他沒有娘在身邊呵護,沒有爹爹疼惜愛憐,長大後,心愛的女子不愛他,滿腔真心沒有人視若珍寶,世間總要有那麼一個人願意為他付出,才公平。
幾句話,讓他的拳頭張開、牙開鬆了,疲憊的雙眼微閉,他承認,自己的心被茵雅看透——門自外頭被打開,他睜開雙眼,發現進門的是李公公。
有人進來,門外的隱衛怎沒出聲示警?
他皺起雙眉,然而須臾,他想起什麼似地啞然失笑,是他親自下令,讓謹言召集宮裡所有的隱衛去救茵雅,竟還怪無人示警。
「大皇子,皇上有口諭。」李公公傾身上前。
皇上有口諭,怎麼不是讓汪公公來傳?心念一轉,他明白了,汪公公到另一處傳口諭去了。
是今晚嗎?父皇打算今晚把所有事情結束。那麼,他打算怎麼對付皇后及背後的韋氏家族?什麼都不做,對吧。
可想而知,父皇若有足夠把握對付他們,就不需要茵雅來頂罪。
鼻翼微歙,嘴角挑起冰涼笑意,他冷冷地望向眼前的太監。
李公公等了好一下,見壢熙一動不動,不跪地接旨,也不屈身相迎,他眉一皺,卻也忍下。
「皇上口諭,白虎事件為陸氏因妒生恨所主使,陸氏買通一干內衛對大皇子所貢之白虎下藥,以至白虎凶性大發,造成宮廷驚慌,因念其素行良好,已賜自盡。經查證,確知大皇子與此事並無關聯,特賜洗漱更衣,進宮面聖,欽此。」李公公說完,往後退了幾步,門外幾名太監便扛著大木桶進入房裡,提著熱水的宮女太監一一將水倒進木桶中,一群人伺候他更衣沐洛。
他雙手背在身後,靜靜地看著一群人忙碌,水倒滿了,多數人退出屋子,只留下兩名宮女服侍。
她們上前為壢熙寬衣,褪去衣裳後,他舉足進入大木桶裡。
一名宮女替他打開辮子,拿起皂角細心替他清洗烏黑長髮,一名宮女在水裡放入花瓣。
那是做什麼,又不是女人,可他沒心思計較那些,他閉上眼睛,心底盤算著,謹言和宮裡的隱衛能不能順利救茵雅出去?經過這場營救,隱衛們會不會曝光,導致他在宮裡的勢力被剷除?
全身而退之後,韋氏定然不會就此善罷干休,他是否該先下手為強?拿韋立昌的庶子韋應男開刀嗎?
在宗人府,韋立昌可沒少伺候過他。
盤算思付間,他感覺一絲疲累,聚了聚雙層,他緩緩地打了個呵欠。
他沒睜開眼睛,所以沒有發覺正在為自己梳頭和用巾子磨洗臂膀的宮女,若有所思地互視彼此。
他的眼皮漸漸沉重,那是因為幾個日夜沒闔眼,而熱水舒緩了緊繃神經的關係?
壢熙沒有抗拒這種感覺,心裡不斷想著,等會兒見著父皇,他該怎麼說、該怎麼表現,在皇后面前,是不是要持續對她偽裝善孝,或者做出瞭然於心、已掌握證據的自信,逼得她心慌意亂,不擇手段?
這時,兩名宮女微微一笑,一起將壢熙的頭往水裡用力按。
水迅速從他鼻口間灌進去,壢熙心底一驚,沉重的眼皮猛地一瞠,他想立身坐起,但全身力氣好像被什麼東西給吸走似地動彈不得,他無法掙扎、無法出聲呼救,他連想要抬起頭,看看是誰對自己下的手,都辦不到。
憋著氣,他想撐得久一些,待外頭的人進來搶救,但壓住他頭頂的四隻手,牢牢地、不肯松。
時間過去多久——不知道,他只曉得胸口快漲破。
呼——他忍不住了,他吐出肺中最後一口氣,任憑意識逐漸模糊,他不閉眼,他要睜著雙眼看清楚,誰是下手害自己之人,然而,他並沒看見,最後映在他眼瞳裡的是沉在水底的玫瑰——兩名宮女走出門外,向太監福身,「王爺說要單獨待一會兒,讓大家別去吵他。」
「知道了。」一排太監低下頭,安靜地等在門外頭。
淺淺一視,兩名宮女從他們眼前走過,消失在園中——閱熙領了皇令,將守在壢熙王府的禁衛軍給撤離,他甫進王府大門,總管大人和小妾們就緊緊地圍住他,一人一句,搶著問話。
都七天了,茵雅被帶進皇宮裡已整整七日,被關在王府裡的黎慕華半點辦法都沒有,好不容易聽到四王爺奉旨撤離禁衛軍,他和那些搞不清楚身份的小妾們攪和在一起,跟著蜂擁而上,團團圍在閱熙身旁。
不圍還好,這一圍他看清楚了龍閱熙的長相,不會吧,一個前輩子的自己已經夠扯,還有一個前輩子的表弟方蔚允,這是怎麼回事?誰來給他說清楚?
滿腦子紛亂尚未解除,就聽見閱熙不耐煩地怒眼瞪過,大聲一喝,嚇阻小妾們的嘴碎。
他低聲埋怨:「真不曉得大哥在家裡擺這麼多女人做什麼?」黎慕華心有同感,就算把她們的眼睛、鼻子、嘴巴——一一割下來,難不成真能組合出一個簡郁楠?
龍壢熙根本在自欺欺人。
「總管,把府裡好好整頓一下,王爺最慢明日就會出宮。」
「王爺沒事了!」第一名小妾發出驚呼。
「太好了,老天爺保佑,老天爺終於聽到我的祈求。」第二名小妾說話。
「我就知道,好人有好報,王爺肯定沒事。」第三名小妾搶話。
黎慕華受不了地翻翻白眼,龍壢熙哪是什麼好人,就算有好報也輪不到他頭上。
與茵雅幾日相處,他對龍壢熙有滿肚子埋怨,那種男人,就算他是前世的自己,他也想把他活活掐死。
接下來一群女人吱吱喳喳搶起話,無視於閱熙的不耐,黎慕華要是手上有膠布,絕對會大方相送,把她們的嘴巴全封起來。
「四王爺,王妃進宮了,您有她的消息嗎?」總管問。
黎慕華向總管投去感激的一眼,總算有人替他問出想知道的問題,但只見閱熙皺起眉頭,半晌不語。
為什麼不說?她遭過危難嗎?天——這個蔚允——呃,不,龍閱熙是怎麼回事,一個大男人幹麼吞吞吐吐,是想要吊誰胃口啊。
黎慕華走到總管身邊,扯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催促閱熙。
總管點頭,他明白啞婆婆對王妃的關心,她們兩人交情不同平常。
臨行前,王妃曾經交代他要好好照顧婆婆,還說現下外面的人進不來,公孫先生怕幫不了府裡任何忙,倘若有解決不來的事,就去找啞婆婆出主意。
王妃沒料錯,王府太大,總是會有人鬧出點事兒來,越是這種時候,越是會牽一髮動全身,他不敢輕慢視之。幸而婆婆很可靠,幾個主意就讓想趁機作亂的人,沒了機會。
「四王爺,您不知道王妃的下落嗎?她是不是要跟著王爺一起回府?」閱熙歎氣,緩緩道:「你們的王妃不會回來了,皇上已經下旨賜死。」黎慕華像被雷打過,轟地一聲,滿腦子混沌。
賜死!怎麼會賜死?!就算皇帝吃太飽想隨便找個女人賜死,也輪不到茵雅頭上啊?那天和龍壢熙去參加壽宴的是塗詩詩,怎麼會——到頭來,局外人被賜死?!
到底怎麼回事?他抬起頭,想聽閱熙的下文,可他就丟下這麼兩句,之後,什麼話再也不肯多說。
「總之,通知你們一聲,王爺和側妃很快就會回府,該做的準備快點做,接下來,大家還有得忙。」語畢,他長歎一聲。
黎慕華拚死盯著他,可他就是不再提茵雅。
怎麼回事?想想、快動腦子好好想想,無端端的,怎會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皇帝為什麼要召茵雅入宮?難道此事和陸家有關?
不可能,茵雅說過,陸家是幫龍壢熙的,那麼——是皇后?
不會,皇后絕對不可能把目標放在一個壢熙不看重的王妃身上,就算她真的害壢熙不成,想隨便捏死一個壢熙的身邊人,目標也只會是塗詩詩——這時,公孫毅的話突然鑽入他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