壅熙的自信口吻讓他鬆了氣,露出一絲微笑。「那麼龍壢熙那邊——」
「這點母后倒是說得對,咱們是該忖度時勢,倘若他死在宗人府,不知道多少不怕死的大臣要疑心到咱們頭上,等他出了宗人府再想辮法吧,至於父皇那邊,韋立慶應該已經得手——」是皇后自己要將皇上送到清華宮裡,這桶髒水,她是洗定了。
笑了,他以勝利者的姿態,噙起教人蝕骨沁髓的笑意,望向遠方一輪明月,今夜過後,他的命運將由他自己掌握。
第九章 大難臨頭
入夜竟下起大雨,一陣陣涼風吹得人寒風刺骨,這是什麼天氣,下午還暖陽高照,怎地一下子涼了起來?
陸茵雅睡不著覺,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那顆心存著連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嫉妒,或只是大雨擾人清夢,害得她心緒紛亂不已。
自古以來,閨中怨婦皆如她,一天等過一天,一夜等過一夜,等到手的,不過是訴不盡的孤寂。
婢女已經下去休息,她正打算關門,往屋裡去。
突然,廊子對面出現雜沓的腳步聲,她微微一怔,就看見府裡的總管在雨中跌跌撞撞奔了過來。
緊接著,迤邐而來的燈火忽明忽滅,嘈雜的人聲、幢幢的人影,強制壓迫的啜泣聲,以及怎麼壓也壓抑不下的驚慌失措全寫在他們臉上。
咚地一聲,四個清晰字體,瞬地躍入心間——大難臨頭。
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可那些零亂的燈火讓她感覺大難即將來臨。
愛裡會有什麼事需要她出頭,若非能出頭的人碰到危難,總管絕不會尋到她這個偏僻的小院落,所以壢熙處事了?她的心猛地被狠狠掐了一把。
憂鬱、恐懼、驚惶倏地躍上,她深吸氣,盡其所能地表現出鎮定自若。
看一眼總管身後的下人,以及陸續趕來的小妾婢女,陸茵雅抑下胸口喘息,柳眉蹙起。
「王妃,出事了。」總管向前,屈身一揖。
「發生什麼事?」總管深吸口氣,說道:「王爺被選進宗人府,側妃被羈留在宮裡,瑜妃偷偷派宮裡人來報,說是送給皇上的壽禮出問題,王爺呈上的兩隻白虎不明原因竟凶性大發,抓傷了皇上,目前宮裡正急召太醫診治,傷勢如何至今尚未知悉。奴才請王妃拿個主意,不然府裡全亂了套。」聽見王爺被送進宗人府的消息,那群小妾們突然號哭起來,一聲一句喊著王爺,淒涼的哭聲讓人寒心。
細細的淒風苦雨,自茵雅的毛細孔裡一點一點滲了進去,把她的心侵蝕得干瘡百孔,果然出事了,難怪她一夜心神不寧。
她垂首,一動不動,彷彿整個人被凍結起來,連呼出來的氣息也結出霜珠子。
「怎地不說話啊,天大的事都打到頭上了呀。」
「王爺不在,大家失了主心骨,偏王妃又是個怯懦怕事的,咱們以後還有什麼盼頭吶。」見她這樣,那些女人又吵嚷起來,打斷她的思緒。
猛地,陸茵雅抬頭說:「總管,先送各位夫人回房休息,大家該做什麼便做什麼,府裡盡量保持與平日無異,別讓人抓住把柄,栽贓咱們作賊心虛。另外,留下一人幫我送書信至相府,並且請公孫先生過來一敘。」
「是。」總管領命,轉身一一吩咐下去,讓大家各歸其位。
才一轉眼工夫,眾人紛紛在她眼前消失,只剩簷下的桑皮牛角燈,掙扎地在黑暗中露出一絲明亮,此刻她平靜的臉龐出現裂痕,再也無法掩蓋心底憂懼,她早已失了方寸,她不過是在硬撐,腳下虛軟,她再也站立不穩,一個踉艙,卻讓身後一雙堅定的手扶住。
轉頭,她看見婆婆的眼睛,那湛亮的目光堅毅而自信,雖然半句話沒說,可看到婆婆,那顆胡亂追撞的心便安定下來。
陸茵雅旋身,想也不想地投進婆婆懷裡,眼睛微微一眨,眨出一串心慌淚滴。
黎慕華緩緩拍著她的背,一遍遍在心底說著同一句。「別怕,沒事的,我在。」無數個「怎麼辦」在心底流轉,驚惶失措將她的腦子攪得一片混亂。然而,她只容許自己軟弱片刻,挺起腰背,像在問婆婆、也像在對自己喊話,她說:「我不能慌,對不?」黎慕華穩穩地一點頭,牽起她的手往屋裡走。
「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做,首先、首先——是了,寫信,皇上目前傷勢不明,得先讓爹爹在朝堂上照看著。」她一路走、一路自言自語,可見心底倉皇失措至極,只是強自鎮定。
她隨黎慕華進屋,他替她掌燈磨墨,陸茵雅飛快把聽來的消息,簡短地寫成書信,交給等在屋外的下人,並殷切叮嚀:「務必面交陸丞相本人,不可交給其他人。」下人允了,快步消失在夜色中。
再次進屋,茵雅來來回回走著,低著頭,像只無頭蒼蠅。
黎慕華感歎搖頭,這可怎麼好,所有擔子全落在她纖細的雙肩上,她扛得住嗎?他走向桌邊,拿起毛筆寫下:「我們來解題。」解題?這個時候,她哪有心思玩遊戲。
他沒等她反應,又寫下一句:「先告訴我,公孫毅是何人?」她鬆口氣,原來婆婆指的解題,是解眼前問題。
「公孫毅無官無職,本是投到太子門下的門客,後來轉投至王爺門下,我曾見過他兩次,為人有學識、有見地,這段日子王爺在他的協助下,做了許多大受皇帝讚譽的事,以至於奠定今日朝堂地位。」
「他可信嗎?」可信嗎?她不知道,但——「王爺相信他。」她這麼回答。
黎慕華點頭,姑且信任壢熙的識人目光。
「現在我們來分析眼前狀況。首先,王爺有意圖藉此次生辰,除去皇帝、登基為帝嗎?」他的問題一針見血,這念頭,陸茵雅光是想都不敢。
「不!我不認為王爺有。」她飛快否定婆婆的猜測。「王爺根本不需要處心積慮,皇上早已屬意由王爺入主東宮,更何況,王爺是個純孝之人,他心疼母妃、敬愛母妃,為了母妃,無論如何都不會做出這等天理不容之事。」
「那麼,我們可以排除王爺涉案的可能性了,現在,我們假設是他人嫁禍,你知不知道,如今有誰欲與王爺爭取東宮太子之位?」她偏頭想想,緩慢斟酌出口字句。
「自從皇后一手培養的太子儇熙在梁燕大戰後死去,她便著手培植九皇子壅熙,這些日子皇后動作頻頻,一方面聯合母族韋氏,在朝堂上鞏固壅熙地位,一方面四處徵募賢才,前一陣子,為攏絡我父親,還曾經透露願與陸家結親。」
「我還聽說,明裡、暗地,壅熙給王爺便了不少絆子,王爺雖心上在意,卻沒言明,但處處提防著。」她雖不理事,但還是有幾倒對自己忠心的下人,再加上,與爹爹、哥哥的書信來往,朝堂情勢,她大致明白個三、五分。
「方纔總管說王爺送的白虎凶性大發?再蠢之人都不會還在皇帝生辰鬧事,更何況是在自己賀禮上動手腳,此等手法過於粗糙,可這樣粗糙的手法皇帝會信嗎?」黎慕華頓了頓筆後,繼續問:「皇帝是個怎樣的人,精明睿智或昏庸愚昧?」他擔心那個皇帝是個不辨是非、耳根子軟的人物,那麼壢熙性命危矣。
「皇帝是個明君,自他接位,整頓吏治、杜貪賄、懲腐吏,因此百姓安居樂業,他是大燕朝立國以來最好的皇帝。」雖然國大家大必有蠹蟲,但幾個小小的貪官蛀不了大梁。
「既是如此,他怎會下令將王爺關進宗人府?」
「我徹頭徹底想過一遍,雖不清楚宴席上發生什麼事,但皇上是明眼人,怎會看不出來龍去脈,斷無道理將王爺送交宗人府,除非——」黎慕華接下她的話。「除非他傷重到無法裁斷?」她緩緩點頭。
如果是這樣,情況就糟了,沒有皇帝辨公義,再加上把持後宮的皇后,倘若她一口咬定壢熙——陸茵雅迎上婆婆的眼光,淚水蓄滿眼眶,每個朝代都有冤獄,賠上一個最有機會入主東宮的壢熙並不稀奇。
「我更怕的是另一種狀況。」她緩聲說道。
「哪一種?」
「即使皇帝傷勢不重,若皇后有弒君之心——」她越想心越慌,那麼死的不會只有壢熙,還有母妃、爹娘、哥哥——所有不願與韋氏聯手的官員、家族,都將難逃一死。屆時,朝中一場腥風血雨,誰都逃不過。
看著婆婆抓起筆寫著她說過的話。
「弒君——弒君——」他連連在紙上寫下十幾個弒君。
陸茵雅心嗆得難受,將紙拿起、揉成一團,在燭上引火燒去。
黎慕華猛地一瞠眼,拿起另一張紙,寫下:「御醫裡面,可有皇后的心腹?」
「我不知道,但皇后掌理整個後宮,在太醫院裡埋下幾個心腹,並非難事。」